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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延年拜見殿下!”
隆慮公主臨死前去過杜府,還是被杜周攔回去的。
太子據不找杜周,反把還充任郎官的杜延年找來了。
“自己尋一處坐下吧。”
太子據聲音響起,
杜延年卻不知此音從何而來,忽遠忽近,從九天落下,
不知為何,對這位比自己年齡還小的太子儲君,杜延年如仰觀宇宙,忽覺自己無比渺小。
“是,殿下。”
杜延年為郎官,沒有在宮內入座的資格,太子據許他挑一座位,杜延年退到最後一排最後一座,甚至還要再後的空位磚地跪坐下來,
“孤早就知道你。”
杜延年福至心靈,
“延年愧領。”
頓住一會,太子據聲音再響起,
“你是禦史大夫杜大人的兒子,自小又被冠為京中神童,當大官是早晚的事,你覺得,一個好官該是如何?”
劉徹眼中的好官,是向上負責。
“殿下,延年以為,好官隻在一字。”
“何字?”
“直!”
杜延年把所有精氣神,都隨著這個“直”字,全吐出來!
太子據聽到這個答案,眼中閃過意外的神色,
萬萬沒想到,竟是直。
直是死門還是生門...
像太子也好,杜延年也好,都是自小熟讀五經、精於六藝,一說直,腦中難免就想到論語中那句話。
“何為直?”
杜延年深吸口氣,不敢對望殿下,隻能目視前方,望著前方武官一側的排排空桌案,終是說出了那句話,
“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皇姑薨於孤麵前,以年邁之軀入京,就是要為孤那表兄尋條活路,
父為子隱為直,母為子隱也應為直。
那,聽你的說法,皇姑沒為表兄隱,孤的皇姑當為曲。”
杜延年滿嘴苦澀。
世間事種種變數,卻不能以一言蔽之,
若父子相隱為直,那杜周父子為直,反觀,隆慮公主母子當為不直,
但,妙就妙在這處,杜周父子與隆慮公主母子,皆有罪!
行為截然相反的人,歸處是一樣的。
太子據和杜延年一問一答間,境界太過高深。
杜延年嘴唇蒼白,
他爹杜周曾與杜延年說過,伴在陛下身邊時,如墜冰窟、如處三伏,
不是極熱就是極寒,
杜延年沒接觸過陛下,此時接觸殿下,有了真切實感,但,不是極寒或極熱,而是無邊無際的廣闊。
置身其中,杜延年隻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小。
“殿下,論語那句或說錯了。”
“你以後想做教書先生?”
太子據語氣輕鬆問道,
杜延年被問得一愣,進殿以來,第一次眼神茫然的望向殿下,
“殿下,延年愚鈍。”
“如若不做教書先生,何必把對錯分得這麼清楚?
對又能如何?錯又能如何?”
杜延年愣在原地,再回過神時,太子殿下早就走了,
而臨走前的話,還繞在杜延年耳邊,
“孤要你親審昭平君案,何人審杜周,孤還要再尋尋。”
...........
杜涇、杜渭為禦史大夫杜周的長子和次子。
名字取自涇水渭水,這倆人一為河內郡守,另一為河東郡守,跨黃河兩岸。
隆慮縣內,
一急驛水陸並進衝進昭平君府邸。
新主傅高舉立於昭平君前,
顫聲道,
“大人,河內郡為諸流彙處,隻要大小船隻一發,就再追不回來了...”
“你是說,徐聞假傳聖命,以均輸平準為由,分給百姓去售賣的鐵,全都追不回來了?!”
高主傅聽出了昭平君強壓住的憤怒,
趕緊請罪道,
“是...”
啪!!!
昭平君拍案大怒!
“徐聞要坑死我了!來人,取我官印、腰綏!我自進京麵見殿下請罪!”
咚咚咚!
昭平君話還沒說完,人就進來了,昭平君驚訝的看過去,口傳的驛卒已沒了人形,
“稟大人,殿下薨了!”
昭平君身子一晃,險些摔倒,
心中五味雜陳。
雖說自己這親娘太坑人,但到底是自己的娘,
想到上次見麵就是最後一次的天人永隔,
昭平君喉頭被堵住。
“大人!”
徐主傅趕緊扶住昭平君,
昭平君推開,站住,心裡又升起了慶幸,
算著往返的日子,親娘應該剛到長安就沒了,也就是說,一切都還沒發生!
想到這,昭平君在心中暗道,
娘,臨到最後,您終於是沒坑兒子了!
驛卒還不停口,念出了下半句,
“薨於未央宮!太子殿下麵前!”
昭平君緩緩睜大眼睛,渾身力氣被迅速抽乾,
眼前一黑,
終於是扛不住,仰了過去。
.........
距河內郡還有兩日水路。
張安世、李陵搭乘的樓船,停岸靠過幾次,下了很多人,上了更多人。
一群操著鄉音的黝黑漢子聚在一起,將李陵注意力吸引過去,
李陵與張安世對視一眼,皺眉走過去,
看到有人走過來,鄉親們下意識閉上嘴巴,眼神警惕的看向李陵,
李陵從懷中掏出長樂校尉官牌,這群鄉親們肯定不認識具體官職,但知道李陵是個官就夠了,
為首的青壯男子,行了個蹩腳的禮,
“草民黃大,拜見大人。”
李陵微笑問道,
“大哥,方才聽你說,這次的鐵全賣出去了,你們是哪郡哪縣的徭役?帶著你們的官吏呢?”
“我們是隆慮縣的!”
一聽到隆慮縣三個字,李陵眼中瞬間大亮,
可黃大的下一句話,頓讓李陵和張安世如墜冰窟!
“我們不是徭役,是隆慮縣的鐵戶,我們是受殿下命,將積鐵送出去賣得。”
旁邊人趕緊糾正道,
“不是賣!是均輸!”
黃大一拍腦袋,
趕緊改口,
“對對對,”又看向那純樸鄉親,笑罵道,“你他娘的說得也不對,那是均輸平準!”
這幾句無異於劈頭蓋臉砸下的冰雹!
讓李陵渾身一顫,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趕緊反應過來,下意識脫口而出,
“哪個殿下?”
“當然是太子殿下啊!”
李陵手指發麻,張安世擠過來,
用刑棒嗬問的口氣,問道,
“什麼均輸平準?!”
張安世骨子裡就流淌著酷吏的血液,再加上久在東宮熏陶,這氣勢一壓下來,尋常百姓直接膽顫,
黃大哪裡解釋的明白均輸平準,隻聽過徐主傅提過一嘴,就學來了。
支吾道,
“就...就是均輸平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