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陸城神色空前凝重。
萬萬沒想到,此方天地的女子,竟也如同前世一般完全不講道理。
眼下這般情況,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不如腳底抹油。
陸城豎耳傾聽實際並不存在的妖物動靜。
“大人,屬下好像聽到有人呼救,這就過去看看。”
不等荊紅綾點頭同意,陸城已經溜之大吉。
“這家夥……跑的倒挺快。”
荊紅綾收斂冰冷臉色,嘴角微微上揚。
“不過話說回來,如此講原則的男人,還的確少見,接觸的時間越長,就越發現這家夥,很不簡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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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起刀落,斬下一隻貓妖的頭顱,玉玨之內此時累計的功勳已經達到二百三十一點。
臟腑之內,明珠的妖力越發厚實,而且,原本白色類似霧氣一般的妖力,此刻竟有種向金色進化的趨勢。
同時,妖力的力量,也悄然發生著翻天覆地的改變。
“明明妖力轉化為金色絲線之後,明珠吸納的妖力已經壓縮變少,可力量卻在成倍增加。”
陸城咋舌。
不久之後,原本充盈的白色霧氣,已經全部變成了流轉在明珠之內的金色絲線。
雖然隻有區區三根,但其中蘊含的力量,卻是不可同日而語。
尤其,妖力轉化為金色絲線之後,明珠可存儲的妖力,比之前多了十倍不止。
“若是能將明珠全部填滿,再麵對危險時候,也多了不少保命的底氣。”
來到此方天地,如今陸城最大的倚仗就是臟腑內的明珠。
隻有明珠內的妖力時時刻刻處於充盈狀態,他才能睡的著一個安穩覺。
未雨綢繆。
這隻貓妖十分狡猾,藏身在一農戶雞圈之中,每日以雞食之,短短幾天過去,數十隻雞便隻剩一地雞毛。
若是貓妖適可而止,就此離去,也斷然不會有被砍去頭顱的下場。
隻因貓妖無雞可食之後,竟然打起了農戶家中女嬰的主意。
農戶全家憤然反抗,奈何即便如此,仍舊不是貓妖對手。
眼見就要得手之際,陸城正好在附近路過,聽見打鬥之聲,這才出手救下了這一家人。
這貓妖渾身上下,無一值錢的東西,陸城一腳踹飛貓妖屍體,正欲走出,身後傳來農戶怯懦懦的聲音:“大人,小民鬥膽相報,在咱們村中,應該還隱藏有其他妖物,其中有一家人下午已經遭殃,隻留下一名老頭兒獨活於世,極其淒慘,不過,那妖物也算是壞心做了一件好事。”
“壞心做了好事?”
陸城一臉疑惑,但現在可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
“知道了,我會解決。”
眼下四人斬妖小隊正活躍在這一帶,附近明麵上的妖物基本已被肅清,正需要百姓提供更加細致線索。
畢竟平原城這麼大,小隊不可能在一個地方空耗許多時間。
越來越洶湧的鈺江之水時時刻刻都有可能走蛟。
如不能在那之前斬殺所有妖物,到時候與那惡蛟搏鬥起來,避免不了被其他妖物襲擾,稍有不慎便會功虧一簣。
片刻後,陸城便趕到農戶所說的人家之中,果不其然,剛剛踏進院門便一片愁雲慘淡。
矮牆包圍的屋簷下,正停放著三具麵容猙獰的屍體,看樣子是一家三口,屍體均被草席包裹。
堂屋之中一名白發蒼蒼,滿臉褶皺老人正獨坐門檻,目如死灰。
奇怪的是,這裡,卻並無任何妖物來過的痕跡。
陸城俯下身子檢查三具屍體後,眉頭緊皺。
這三人嘴角均殘留白沫,顯然都是中毒而死。
進入灶房,果然在灶台上發現一鍋還未吃完的稀粥,陸城常年穿梭崧嶺之間,頗懂醫理。
他眯眼看向老人冷笑道:“並非什麼妖物作祟,人都是你害死的對不對?是你在稀粥中下毒毒死了他們。”
老人一片死寂的目光之中,終於有了一絲色彩。
“沒錯,大人……他們……都是我害死的,你殺了我吧。”
“你真是好狠毒的心,都說虎毒不食子,你卻連自己的兒子兒媳孫子都不放過,的確該死。”陸城麵色微冷。
老人的嘴角突然有笑容浮現:“所以大人你還愣著乾什麼?趕緊動手吧。”
說罷,老人竟然直接閉上雙眼,一副任君屠戮的模樣。
這副視死如歸的態度,讓陸城冷笑不已。
“裝神弄鬼,真以為本大人不敢殺了你?”
長刀出鞘,隻是就在即將觸碰到老人的時候,一聲牛哞從身後傳來,與此同時,一道粗壯蠻狠身影狠狠撞向陸城後背。
陸城心有所感,高高躍起躲避這一記偷襲後,這才瞧見身影竟然是一頭大黑牛。
黑牛雙目綠油油,鼻孔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竟然還口吐人言。
“你這混賬,黑白不辯,是非不分,真正該死的人是你。”
陸城微微驚詫。
這頭牛竟然已經修成了道行,而他卻根本沒察覺到?
並且,看樣子,這頭牛妖與老人很是相熟,說不定就是一丘之貉。
“住口,彆說了。”
老人厲聲嗬斥。
陸城冷笑:“私與妖物勾結,老丈,你真是膽大包天。”
老人淒然一笑:“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和牛妖完全沒有半點關係,小民這就給大人一個滿意答複。”
說罷,老人一頭撞向門檻,嘭的一聲巨響,頓時一命嗚呼。
那牛妖見狀,憤怒不已,猛然一頭朝陸城頂撞過來。
陸城眯了眯眼:“找死。”
牛妖雖已有道行,但對於陸城來說,還是太弱,隻一刀而已,前者便躺在了血泊之中,不得動彈。
直到此時,牛妖自然滿目殺氣。
“愚蠢的人族,竟然連這點真相都看不透,可笑,實在可笑。”
陸城語氣平淡:“真相就是你與老丈勾結。”
牛妖不屑道:“笑話,本座素來修行佛門正法,若非如此,你也不可能進來時候察覺不到本座的任何氣息,因為本座雖是妖,卻從未害過一人,反而勤勤懇懇耕耘了數十年。”
“嘴長在你身上,如今已死無對證,你想怎麼說都行。”
陸城雖嘴上如此應付,實則心裡對牛妖的話,已經相信了幾分。
青裙女童也從未害過人,故此,陸城初次見她時候,也沒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存在。
牛妖想必也是如此。
牛妖瀕死之際,冷笑連連。
“本座自幼便跟隨老丈,從他幼年時候,到如今死去,中間數十年光陰,本座親眼看到他一天天長大,娶妻生子,再不斷變老。”
“他可真是一個好人,數十年不曾鞭笞本座一下,可偏偏好人沒好報,生了一個連畜牲都不如的兒子,又娶了一個更加不如畜牲的兒媳婦。”
“嗯?”
陸城皺了皺眉。
“說下去。”
牛妖冷哼一聲:“本座當然會說,因為隻有說出來,你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原來,這死去的老人兒子自幼便不學無術,乃當地一潑皮,領了媳婦兒進門之後越發變本加厲,夫妻兩人本是成親之前便媾和到一起,媳婦兒人品本就和老人兒子一丘之貉,故此,對辛苦養育兒子長大的老丈百般嫌棄,動輒辱罵,甚至直接將其趕出房子,住在了牛圈旁邊。
老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已經好幾年。
村裡人對此頗有微詞,但老丈兒子行事歹毒,故此,村人隻能看在眼裡,恨在心裡。
出事之前,正值妖物亂城。
縣衙已經張貼告示,凡被妖物所害,致使家中有遭殃者,皆可到衙署領取一定數目的補貼銀兩。
兒媳婦見狀,遂夫妻二人合謀不如將老丈害,再偽造成妖物所害,這樣便能得到衙門的補貼,反正老丈已經一把年紀,活不了多久,倒不如死之前再給家裡提供一點價值。
老丈兒子欣然應允,便提前去藥鋪購置好了鼠藥,偽裝成鹽巴,準備在晚飯中下毒,毒死老丈。
反正最近衙門忙的不可開交,也不會有人深究此事,到時候多半神不知鬼不覺,天衣無縫。
牛妖譏笑道:“這對狗男女實在可恨,好在老天有眼,早在中午,那歹毒婦人便讓老丈做飯,老丈意外將偽裝成鹽巴的那包鼠藥倒進了鍋裡,一鍋稀粥,他們一家三口愣是吃了一大半,沒分給老丈一碗。”
“也幸虧如此,老丈才能撿回一條命,本座原本準備照顧他至老死後,再自行離去找個沒人的地方繼續修行,誰知道就因為你的出現,成為壓死老丈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你說你該不該死?”
陸城心中已掀起巨大波瀾,但仍舊強作鎮定。
回想從一開始進院的時候,到此時此刻所發生的事情,他確信牛妖說的應該都是真的。
陸城忍不住心生悲涼,一瞬間,似乎已經看透人情冷暖。
慘慘柴門風雪夜,此時有子不如無。
思緒間,牛妖突然拚儘全力掙紮起身踉蹌朝陸城奔襲而去,尖銳的牛角目標正對陸城咽喉。
“去死。”
陸城眯了眯眼,輕描淡寫揮出一刀,牛妖瞬間前腿與身軀分離,轟然一聲摔倒在地,躺在血泊中不斷抽搐。
下一刻,牛妖蠕動著身軀來到老丈溫熱的屍體跟前。
“老丈,咱們老哥兒倆,一起上路,黃泉路上結伴而行……”
牛妖眼角滑落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水,最終失去了所有生機。
陸城輕輕歎了口氣。
他又如何不知牛妖是故意尋死?
即便他不出手,中了先前那一刀,牛妖也注定活不了。
所以,不如成全了這對主仆。
如牛妖所說,黃泉路上有個伴。
突然,那滴晶瑩剔透淚水離開牛妖眼角,徑直朝陸城飛來。
陸城心有所感,伸手接住。
牛之清淚者,乃一身精氣凝結而成,可遇不可求,擦之能識世間邪魅,能洞穿世間善惡。
陸城喃喃自語:“你是讓我從今往後不再被任何事物的表麵所迷惑?既如此,我便接下這滴清淚,二位好走。”
牛妖一直未閉上的雙眼,此時終於緩緩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