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細膩柔和,似斷似續,聽者靜安凝神,沁人心脾。
細雨砸在船篷之上,發出滴滴嗒嗒的細響,和這曲子相映成趣。
小雨不通音律,更不識宮、商、角、徵、羽五音,睡意朦朧之中,卻被這曲子吸引,漸漸入神。
他緩緩坐起,靜耳聆聽。
琴聲急緩相間,似流水淙淙,又如清鶴鳴澗,時而高昂,時而低迷。
如斧伐木,卻勢不透而力透,如槳搖船,卻音不起而水動。
......
正聽得如癡如醉之時,隻聞得“鐺”的一聲驟響。
琴弦應聲而斷。
仙樂驟然而止。
小雨陡然躍起,奔出船篷,要聽聲音來源。
任細雨淅淅瀝瀝的散落在眉頭鬢間,小雨怔怔的立在劉伯身側,看著湖麵鴛鴦不遊,水鴨停翅,看來這些動物也聽得這琴聲入神了。
隻是這一聲琴弦斷裂,聲音戛然而止,聽得人心悲憫,不免落下淚來,為這曲子不完全而露出惋惜之意。
“什麼人彈曲子這麼好聽?”小雨愕然。
劉伯聞言,緩緩的站起身子,指了指不遠處的那葉小舟。
小雨遠見那十幾丈開外的那葉小舟之上,原本在垂釣的漁夫不知道何時收了魚竿,在雨中彈起琴來。
隻是琴聲斷了之後,那漁夫頓坐在舟頭,一動不動的,沒有續琴弦之意,似乎在惆悵什麼。
劉伯看著湖麵,湖麵好些魚兒靜遊在水麵,不吃魚餌,似也在聽曲一般,琴聲斷了之後,才緩緩散去。
劉伯合掌而鼓,讚歎道:“好曲子!”
“曲子是好曲子,可這彈到一半沒了,聽得人心裡直癢癢。”小雨嘀咕道:“要不,我們劃船過去瞧瞧,看看那彈琴的琴還能修好不?也好邀他再奏一曲。”
劉伯聽了小雨的話,點了點頭。
小雨鬆開繩子,準備搖槳過去。
卻見那舟裡出來了兩個披蓑戴笠的人,看身形,站在彈琴人後麵的體型玲瓏有致,像是女子,另一個骨骼板直,像是個男子。
男子鬆了舟繩上槳劃開水麵準備離去,女子站到了那坐在琴前的釣魚老者身後,似乎在和他說些什麼。
沒等小雨過去,他們已經搖著小舟在細雨之中漸行漸遠了。
劉伯擺了擺手,示意小雨彆劃了。
“人家已經走了,不用劃了,追不上了。”
劉伯三句話,用了三個‘了’字,輕言輕語,悵然若失。
小雨聞言,停了手中槳,怔怔的看著那小舟消失在視野之中,也不免覺得遺憾,內心希冀能有再遇之時,還想聽聽這好聽的曲兒。
劉伯蹲下身子,緩緩收起自己的釣竿和魚線,說道:“坐了這麼久,一尾都沒釣著,不過時辰該是巳時末了吧,小哥兒,搖船去北岸,我們去湊個熱鬨去。”
小雨聞言,心道這劉伯要去北岸,北岸可是華壇寺的地界,今日是三月初十,是華壇寺召開除魔大會的日子,莫不是劉伯要去參加除魔大會。
“劉伯,這北岸可是華壇寺地界,人家今日要召開什麼大會的!”小雨犯嘀咕。
劉伯將魚線綁好,係在了魚竿上麵,將魚竿扛在肩上,轉身看著北岸華壇寺的高塔聳立。
“正是那華壇寺的除魔大會,臨近江南的各大門派都在,這般熱鬨的事情,你就不想去看看?”
小雨皺眉道:“六叔說了,華壇寺的老僧死了,叫我安分些,彆去惹麻煩,他們都是江湖中人,惹不起。”
劉伯右手抓起魚竿,指了指華壇寺的惜雲古塔,“且彆管六叔說啥,你心裡是想和我在這裡悶釣一天的魚,還是想去湊這個熱鬨?”
劉伯的話讓小雨無法拒絕,不管是從季如歌的身份,還是從小雨的身份,他都想去湊熱鬨。
“想!”小雨耿直回道。
劉伯是想去看看華壇寺和江湖門派打算如何抓季如歌,也想從中知道一點季如歌的下落。
而小雨,則是想去摸摸幾大門派的底細。
劉伯不知道小雨是誰,隻當他是酒館打雜小二哥。
小雨也不知道劉伯是何許人,卻知道他顯然不是一般的漁夫。
一老一少,再劃船北行,過了幾裡水程,到了北岸渡頭。
......
且說那彈琴的漁夫一舟。
彈琴的漁夫乃是江南一帶偏西廬山山裡的人。
廬山之上,有江湖最負盛名的鑄劍一派——離宗。
他們便是離宗裡的人。
他們是來赴華壇寺住持空性大師之約,參加除魔大會的。
那個會彈琴的漁夫是一個年逾六十的老者,喚作衛長吟,江湖號稱琴老,極其擅長音律,猶琴最勝,是離宗守山長老之一。
圓臉闊鼻,白發長須,體態略胖,一臉溫和慈祥。
此人是離宗宗主離敗次女離珞的授業恩師。
這琴老和離敗應華壇寺之邀,來揚州赴除魔大會之約。
因未至午時,又是細雨潤湖,琴老閒來無事,便帶著離珞出湖釣魚。
釣得乏了,閒情上來,便看著這惜雲湖的美景山色,拿出琴來,補敘自己草創未就的一曲古曲。
琴至酣處,不了琴弦驟然斷裂,掃了興致。
此曲乃是琴老嘔心瀝血之作,隻有半曲,始終不得下半曲。
這琴老極愛音律,熟讀百家所長,交友也是音琴極高之人。
他熟讀眾家之音,因嫌《太音遺譜》過潔過寒,少了世味,又覺得《蕉庵琴章》過焦過躁,失了真意,再感《平沙落雁》誌遠心闊,始終不能將江湖之意寫儘,便和百家之律,常想獨辟蹊徑,能創造得出一驚世之曲來。
是以常常耿耿於懷,釣魚不能靜心,便細雨舟頭,彈起自己隻成了半章的曲子來。
琴老所寫之曲,曲子未命名,草稿律圖也已經刪改多次,續之乏力,難成下卷。
他淋雨而奏,到了半章末時,心中鬱結,力度過大,便拉斷琴弦,怔怔然而坐,苦思該如何奏出下曲。
舟中離珞聽了恩師琴斷,披上蓑衣,緩步出了船篷,站到恩師身後。
“師父,弦又斷了。”離珞為之感到惋惜而歎。
琴老歎道:“勉強而不得,勉強而不得啊。”良久,才繼續道:“叫船夫搖船回去吧,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和你爹會合去華壇寺。”
舟中船夫聞言,搖槳而去。
小雨和劉伯站在這一側的小舟上,看到的便是他們。
裹蓑衣坐著彈琴的是琴老,站在他身後的女子便是離珞,劃船的男子是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