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原著,第五十八回提題《二心攪亂大乾坤,一體難修真寂滅》。
老舊小區的房頂上,路明非雙腿一盤,在天台的邊緣坐下,一手架著巴掌大小的閒書,一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自己的大腿,翻看著文言文的西遊記原著文本。
不知幾許,過了這經典的真假美猴王一回,路明非合起十塊錢買來的書,眺望向這小城中,霓虹光彩照亮了半邊天的CBD區。
說來也是奇怪。
重聚六根的九九輪回中,混世四猴裡,靈明石猴是大聖本人,赤尻馬猴在小西天被黃眉老怪收了,一直尋收五蘊的通臂猿猴自己也見過了,唯獨六耳獼猴......真是被大聖一棍打死了麼?
既是在佛祖麵前殺生,佛祖為何又不對悟空降罪?
六根六耳,二心相爭,如意隨心.......
“還真是參不透啊。”路明非低沉的笑了笑,低頭看向了架在自己雙腿上,杆子烏黑,兩頭套銀亮鐵箍的隨心鐵杆兵,“那世上,真有隨心鐵杆兵?還是說......你跟那六耳獼猴一樣,是大聖順求凡心而化出的另一杆如意神珍?”
隨心鐵杆兵自然不會作答,隻是安靜的躺在少年的雙腿上。
“算了,想這些也沒什麼意義。”抄起架在雙腿上隨心意而可大可小的鐵杆兵,將縮小的鐵杆兵把玩在律動的手指上,少年盯著指間翻飛旋轉的“轉轉筆”,思緒陷入片刻的迷茫。
大聖所言,我的命中或有劫數,乃是跟大聖一樣,需要反抗命運的人。
那麼,我的命在哪兒?
什麼又算劫數?
考不上好大學?
娶不到好老婆?
將來吃苦吃一輩子?
“雖然但是......”路明非雙指掐住了鐵杆兵,仰頭看向自己這邊深沉的漆黑夜幕,“這也能算命裡的劫數?”
當天命猴當了九九八十一遭,路明非多少也算是有些道行修為的,修為雖不能帶回自己的世界,但總歸各種理念理論他是認真學了了解過的,吃一輩子苦頂多算是命不好,一切順勢發展而得到的結果都不算是劫數。
他路明非往前看十八年的人生,沒爹教沒媽管,自己放任自流,將來不吃苦才是怪事兒。
劫數,那是天降橫禍。
比如.......走在大馬路上被泥頭車創了,這才叫劫數。
再說,自己在那方世界要頂替的可是齊天大聖孫悟空,但凡橫向對比一下,看看大聖遭遇的都是什麼,鬨地府,鬨天宮,斬龍台,文武火,九九八十一難的取經路。
路明非是打心底覺得,走路上被泥頭車創了,對比起來那都是算不得劫數的。
“更何況自己還有六根.......”
路明非低頭看向自己白淨的雙手,隱約卻是能感覺到那股由心而生的力量就沉睡在自己的‘內裡’,隻要意念一鉤,那股力量就會複蘇。
加上隨心鐵杆兵,馬路上衝來一輛泥頭車,自己都能把它攔停。
“嘖......”
思到深處,路明非抬手一拍自己的腦門,暗暗念叨,“著相了著相了。”
將鐵杆兵縮成掛墜塞進褲兜裡,路明非臉上流淌出笑容,“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啊。”
盤膝而坐的少年緩緩起身,向前踏出一步。
徑直墜下那七層高樓。
然而,樓下,卻是不見人影墜落,反而是一隻烏翅,紅身,白頭,重瞳的羽鳥,振翅而起,飛向了仕蘭中學的方向。
黃眉老怪總愛講歪理道邪說,給路明非留下最深印象的便是那句,【隻要心中還有放不下的偶像,總有一天,必會成為修行路上無解的業障】。
路明非對此不以為然。
偶像不好麼?
學好如攀山,學壞如墜崖,世上庸碌者何其多,這攀山的路上,要是沒個背影能盯,鬆懈片刻,便是要墜崖的。
九九八十一遭,路明非開始的時候,不就一直在想著那個頂天立地的猴,才能一次次拒絕那老猴遞來的金箍麼?
況且,這九九數極之難,黃眉老怪有八十一次機會,可他沒一次贏過自己,那也就證明了他自己說的話,也跟他評價釋尊如來的話一樣。
放屁罷了。
吾自修身,不拜金身。
仕蘭中學教學樓樓頂,六根之一的眼看喜所化的重明鳥悄然落地,重明振翅化作青煙,路明非緩步踏出青煙,推開天台大門,下樓循著有些模糊的記憶走回了正在晚自習的班級。
推門的動靜在安靜的教室裡有些刺耳。
班上不少人聽到推門聲,都抬起頭來看向了走進教室的路明非。
然而路明非目不斜視,徑直走向自己的課桌,從塞得滿滿當當的桌肚裡抽出了一本曆史課本,又找出了一本筆記本。
開學。
之前就說,有個偶像沒什麼不好。
回想齊天大聖孫悟空,不過無名無姓無父無母的花果山猴王,第一次眼見麾下一老猴遭了生死大劫,第一所想是什麼?
拜師,學藝,求長生。
路明非不知道自己命中會有什麼劫數,更不知道它會何時來,怎麼來。
他唯一要做的,能做的,那猴子已經教他了。
學,學本領,學本事,把能學的,有用的,都學會了。
待到事臨頭,才不會慌手腳。
況且,自己還不是活在那妖魔橫行,神佛漫天的四洲中土,而是在一個現代社會。
一根鐵杆兵不一定開得出一條通天路。
但錢可以。
所以,我他媽學學學,目前唯一的目標,先考個好大學,如果成績不理想,那就留級一年,再考來年就是了,一個月一個高考奇跡確實有點艱難了。
但如果有一年時間,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筆尖摩擦著紙張,碳素筆在筆記本上繪寫下課本上的重點內容。
仕蘭中學高三二班的氣氛,隨著路明非的奮筆疾書而逐漸怪異了起來。
然而路明非就那麼遺世獨立的坐在自己教室角落的課桌上,不受氣氛影響。
時間漸漸隨著碳素筆的筆芯減少而悄然流逝。
直到有人走到了路明非身邊,他才頓了一下手上的動作,轉頭看向身旁。
一襲白裙,一頭黑發披散的漂亮女孩,立在桌邊。
“路明非,下課好一會兒了,我要鎖門了。”
“哦。”路明非點了點頭,“你把鑰匙給我吧,我晚點走,門我鎖。”
陳雯雯楞了一下,她還真的很少被眼前的少年直接一個“你”就指代了。
但陳雯雯還是點了點頭,將鑰匙放下,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文具,提起自己精致漂亮的牛皮手提箱式的書包,走向了教室大門。
“那我走了?”陳雯雯在門口又停頓了一下腳步,衝著教室角落裡的路明非喊了一聲。
“嗯,慢走。”路明非頭都沒抬,淡然回應。
“記得明早要早一點來開門。”
“會的。”
門口的陳雯雯抿了抿嘴唇,似乎情緒帶上了些許不甘,“那我走了。”
她加重了些許語氣。
而路明非這次乾脆沒給她任何回應。
陳雯雯似是賭氣一般的跺腳,踩著腳步聲響亮的小皮鞋,漸漸遠去。
而路明非隻是抬起目光,看了一眼教室敞開的大門,以及空蕩蕩的教室,低沉的笑了一聲。
我去之前腦子不清醒,喜歡你。
等我回來了,我若還是那眼見便喜,鼻嗅就愛,意見起欲的路明非。
那我豈不是白去四洲世界,修了八十一遍行,走那八十一遭輪回了?
大聖怕是都要從那《西遊記》裡跳出來給我腦袋上來一棍子。
幫我清醒清醒腦袋了。
還是這曆史課本香啊。
嶄新的,有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