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如果我們還有點印象,四十多年前,偉人就是在這樣一個剛剛完成渡河東征,準備出師抗日之時,借住在老鄉家中,在雪後的深夜,望著白雪皚皚的秦晉高原,一時間感慨頗深,填寫了這首曠世之詞。《沁園春雪》雖然隻是一首詠雪詞,但是字裡行間透露出來的,卻是偉人縱橫捭闔、睥睨天下的豪放氣概。將秦晉大地大氣磅礴、曠達豪邁的意境融入到無產階級要做真正主人的豪情壯誌中。
事實證明,在偉人的帶領下,真的做到了,新中國成立了,人民翻身做主人了。而黃土高原上的雪,是曆史的親曆者和見證者。她見證了一個時代對外驅除韃虜,恢複中華;對內推翻封建、官僚資本主義兩座大山,讓人民真正的當家做主。
朋友們,你們見過北方下雪嗎?看,就像這樣,起初,雪花宛如天空的精靈,洋洋灑灑,在空中翩翩起舞,遲緩地,不願意落到地麵。接著,整個天空密密麻麻,如同罩上了一層煙霧,你的眼前,除了飛舞的雪花,啥都看不見了。最後,上天的恩賜,這哪是下雪,這簡直就是在傾倒。
一瞬間,山巒,丘壑,樹木,……啥都看不見了,全部成了潔白無瑕的冰清世界。你不能走到窯洞外麵去,在雪地裡站上一分鐘,你就會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雪人。
陝北的雪,轟轟烈烈,熱熱鬨鬨,它沒有濟南的雪那麼溫情,它一路狂飆而來,不管不顧。
這樣的時候,除了蜷在自家炕頭上燒炕取暖,彆的啥也做不了。罷市、罷課,當然,學生們已趕在大雪封山前完成期末考試,此時都放假了。在大雪天裡,全家人擠在一起,有說有笑,享受天倫之樂,不失為一件美事。生活用品和燒炕的柴禾煤炭,牲畜越冬的乾糧,早備得足足的,待來年冰雪消融,綽綽有餘了。
幾場大雪一過,至大地銀裝素裹,天空才不疾不徐,用雨夾雪來困住這個冬天的嚴寒。
雪落人間,不急不緩,願你歲寒無恙,添衣添暖。大雪,暈染了大地的眉眼,溫暖著小小的人間。大雪至,人間至此雪盛時,歲暮天寒,順問冬安。大雪至,萬物藏。釀字為酒,執筆成詩,願世間所有的美好,都是恰逢其時。溫雪煮酒,慢慢說,我們的故事很長,雪地裡的腳印很深。生活跌跌撞撞,季節來來往往,雪花來了,春天也就不遠了。
高加林近三個月來,經過了一個冬的雪藏,他覺得,他已具備創作的契機了。
萬事開頭難,該怎麼下筆,他還沒有思考出個所以然。他不能像古人那樣。弄個神話故事開頭。他深深知道自己這點淺薄的閱讀量,還不足以跟古人媲美,他不具有他們縱觀古今的知識儲備量,拿神話故事引經據典。他隻不過是淺薄地把四大名著粗略地讀了一遍,實際上,有很多地方他自己都沒有咀嚼透。尤其是《紅樓夢》,每個段落每句話甚至是每個字,可能都會引出一個故事。他的信息量太淺,有些內容完全無法展開閱讀拓展。他很苦惱,卻又深深陷進曹公的文字裡無以自拔。
亞萍為他購買的是通行版本《紅樓夢》,雖然後四十回跟前八十回出入太大,有硬拚湊的嫌疑,甚至有的地方感覺牛頭不對馬嘴,但整體讀來,還是非常精彩,隻是,後四十回後麵雖是溫情結局,但是前麵的筆鋒轉得太過殘忍,都是良善之人,為何筆鋒一轉變得人人奸妄狡詐,冷血無情,就連賈母的慈愛,都變得假惺惺的,他有點接受不了。
他讀到了第九十八回:“苦絳珠魂歸離恨天,病神瑛淚灑相思地”。
讀者諸君,我們都知道,絳珠“還淚報恩”的故事中有一個前奏:
男主的前身本是一塊石頭,他是女媧煉石補天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石頭多出來的一塊,被丟在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
這塊石頭在漫長的歲月中,跟太陽對話,跟月亮對話,跟風雨對話,最後通了靈性,成了神瑛侍者。因見其它的石頭都用於補天,獨獨剩下自己無用沒被選上,於是自怨自歎,日夜慚愧悲啼不已。後偶遇一僧一道兩位仙人,說起紅塵中榮華富貴之事,動了凡心,經仙人度化,化為扇墜大小可佩可拿的美玉,攜入人間,投入賈府,成了我們熟悉的賈寶玉。
而絳珠仙草的來曆,原文說:隻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還得造人形,修成個女體。
這份再造之恩,絳珠一直想要還報,但苦於沒有機會。巧的是,神瑛侍者計劃去人間一遊,警幻仙子覺得這是個機會,於是絳珠追隨神瑛下凡,“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委身於姑蘇林家,這便是林黛玉的化身。
在這一回裡,林妹妹的淚還完了,她要回太虛幻境了。
“還淚”的故事通過林黛玉這條線索,一直貫穿著這部偉大作品,直到這一回。
曹公文筆犀利,虛實相生相和,由主線賈寶玉引出若乾人等,娓娓道來,針砭時弊,入木三分。
他對江蘇是有感情和牽掛的,隻因那裡不僅誕生膾炙人口的“金陵十二釵”,還有著他的摯愛黃亞萍。亞萍已經陸續給他來過幾封信,都是鼓勵他利用業餘時間創作。她還給他聯係了《鐘山》文學雜誌社,隻要他手裡有稿件,都能通過《鐘山》發表。隻可惜,他的主要精力用於閱讀,還沒來得及執筆創作。亞萍也勸他慢慢來,不急於求成。
他不知道,在我們自己的人生中,到底還有多少女兒的淚沒有還完。
高加林不敢自詡為賈寶玉。賈寶玉,投生到富可敵國的四大家族之首的賈府,都隻是到人間來曆一場劫,何況,普羅大眾,芸芸眾生。可是,他不知道,為他哭過的女兒,巧珍、亞萍,或許還有後麵的誰誰誰,她們又是前世經過他多少的雨露甘惠,注定這生要來還他眼淚。
他不想傷害任何一個女兒,她們哭,他更揪心。“女兒是水做的骨肉”,上天賦予她們哭泣的權利。就像陝北民歌裡的詞彙:淚蛋蛋、淚花花、淚珠兒、淚汪汪……,哪個詞彙裡,不泡著淚水。他貧瘠的陝北大地母親,祖祖輩輩養育的女兒,哪個不是多情種子,陝北民歌,不是依靠女兒的淚泡出來的。
高加林似乎有了眉目,就寫女兒,以女兒為載體,寫陝北民歌,陝北民俗,陝北人的曆史,陝北人的喜怒哀樂。這是亞萍給他的啟示。何必舍近求遠,陝北本身,就是一座龐大的知識寶庫。陝北人用歌唱的方式,把祖輩的生活,都記錄下來了。
高加林很感慨,感謝上天把他生在陝北。生在這塊厚重的土地上。感謝祖輩凝聚的精華,獨一無二的陝北民歌。是什麼樣的土壤,才造就了陝北男人的剽悍、雄壯,剛中帶柔,剛柔相濟;造就了陝北女兒的溫婉、纏綿,柔中帶剛,似水柔情。
陝北,一個特殊的地域,在曆史上,曾經千瘡百孔。民間一直流傳著清末士人所作陝西三邊《七筆勾》,辭賦雲:
萬裡遨遊,百日山河無儘頭。山禿窮且陡,水惡虎狼吼。四月柳絮抽,山花無錦繡,狂風陣起哪辯昏與晝。因此上把萬紫千紅一筆勾。
窯洞茅屋,省上磚木措上土。夏日曬難透,陰雨更肯露。土塊砌牆頭,燈油壁上流,掩藏臭氣馬糞與牛溲。因此上把雕梁畫棟一筆勾。
沒麵皮裘,四季常穿不肯丟。沙葛不需求,褐衫耐久留。褲腿寬而厚,破爛亦將就,氈片遮體被褥全沒有。因此上把綾羅綢緞一筆勾。
客到久留,**熬茶敬一甌。麵餅蔥湯醋,鍋盔蒜鹽韭。牛蹄與羊首,連毛吞入口,風卷殘雲吃罷方撒手。因此上把山珍海味一筆勾。
勘歎儒流,一領藍衫便罷休。才入了簧門,文章便丟手。匾額掛門樓,不向長安走,飄風浪蕩榮華坐享夠。因此上把金榜題名一筆勾。
可笑女流,鬢發蓬鬆灰滿頭。腥膻乎乎口,麵皮曬鐵鏽。黑漆鋼叉手,驢蹄寬而厚,**巫山哪辯秋波流。因此上把粉黛佳人一筆勾。
塞外荒丘,土韃回蕃族類稠。形容如豬狗,性心似馬牛。嘻嘻推個球,哈哈拍會手,聖人傳道此處偏遺漏。因此上把禮義廉恥一筆勾。
不難看出,當時的作者是站在封建統治階級立場上,對陝北的人文景觀和風土人情作了惡意的歪曲和恣意醜化,充分暴露了封建官吏對人民的疾苦冷漠無情甚至幸災樂禍的本質。但是,我們不可否認,客觀上,還是反映出當時陝北一帶荒漠貧困、落後的真實背景。
三邊,就是匈奴族首領赫連勃勃所稱謂的“臨廣澤而帶清流”的“美哉斯阜”,後來卻處在了陝北風沙線上。由於毛烏素沙地的長驅直入,三邊,由桑田而成沙海,已有數百年的曆史。
陝北的艱苦顯而易見。高加林想,寫《七筆勾》的人一定不懂“陝北民歌”,他要是懂,就不會把陝北女人寫得這般粗俗邋遢,不堪入流。他懂得陝北女兒的柔情嗎?哪個陝北漢子,不是被陝北女兒溫潤出衝天豪氣。無論生活多麼艱辛和無奈,都甘心情願為家中的婆姨,家鄉的女子去拚、去博,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政府官員不體恤百姓疾苦,不安撫苦累平民也就罷了,還用酸臭文言貶損良善臣民、苦難黎民,真不知是官做大了,還是不知羞恥。
曆史早已懷疑孔夫子的教化,有小看普通民眾的味道充斥。
百姓之苦是誰造成的?百姓之愚的責任應該誰來承擔?天地有心,曆史有仁,會分辨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封建官員吃著百姓供奉的精米細肉,不說有感念之情罷了,但也不該無憐憫之心。
半夜睡醒,不該捫心自問,發幾聲歎息和同情,權作是愛民敬民的一點薄薄的情懷,感恩一下我們苦難的邊民嗎?
高加林陷入了沉思。
高加林開始創作了。在這個冬天,在他家的破爛窯洞裡,在亞萍贈與他的一乾高檔家具中,當然,還有暫時不能通電的電視機。在這個極不協調的空間裡,他開始了創作。
他文思泉湧,用不長的時間完成一個中篇,他要趕在冰雪消融前,郵差工作的第一時間,把稿件寄給亞萍。他不能讓亞萍等得太過著急,辜負她的一片好意。所以,他用了不到二十天時間,寫了他的第一個差不多八萬字的中篇《痕》,副標題注明《致山丹丹花和我遠逝的愛情》。
愛情曇花一現般黯然逝去,生命裡卻深埋下那段美麗得憂傷如淡菊的痕。花瓣離開花朵,暗香殘留。這塵世間,誰曾為花朵的逝去而黯然神傷。歲月的枯榮隨潺潺的溪流飄然而逝,誰曾為歲月的流逝而悲情感懷。
傲嬌如牡丹,聖潔如白蓮。千百年來,名花在文人墨客的筆下不斷被續寫和描繪,共生共長。被賦予花魂的曆代美人,無不在文人筆下大放異彩。都說名花有主,那主便必定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俠客騷人。
陝北作為被曆史遺忘的一隅,產不了名花,陝北隻出產野生的山丹丹花。還是“聖人布道此處偏遺漏”的特殊地域,也不曾出文人騷客。而這點卑微的山丹丹花,從來就沒有成為過文人筆下的附庸風雅。
但是在高加林腦海裡,植入眼簾的首先是那一抹紅色。《安塞縣誌》是這樣描述山丹丹花:“色赤,蕊若胭脂,五月間,山陬水湄,最蕃豔。”不爭寵的山花,隻野生於山坡灌叢、林地岩石間,不聲不響,默默生長,卻驚豔如天邊朝霞,婉約如仙界精靈,像極了陝北女兒。
陝北人民曆來喜愛山丹丹,視之為美好、熱烈、追求的化身。民歌中有“山丹丹開花背窪窪紅,你看見哥哥哪達親”“山丹丹花兒隔溝溝紅,聽見你的聲音照不見你的人”。
1935年,中央紅軍到陝北,這種紅遍黃土高原的花朵,又被人民賦予了新的涵義。“山丹丹開花紅豔豔,**領導咱們打江山”“山丹丹開花紅滿山,紅軍來了大發展”“山丹丹開花背窪窪紅,我送哥哥當紅軍”。山丹丹逐漸成了陝甘寧邊區的象征,成了陝北的象征,成了延安的象征。
推物及人,巧珍就像陝北高原上的山丹丹花,而亞萍也像極了江蘇民歌唱的茉莉花。茉莉花語為純潔的愛、堅貞的愛情。不止是江蘇,很多國家也將茉莉花作為愛情之花。
他於是帶上禮物,來找巧玲了。快過年了,這段時間,他一直奮筆疾書,不知道外界都發生了些啥?
他並不知道“二能人”躺在自家炕上,奄奄一息,都是因為他,把他比了下去,心中淤積的一口氣咽不下去。他不知道“二能人”的大女子、二女子,幺女子每天守候在他病床前,乖哄著這個如同嬰兒般的父親,心裡苦得不知道愁成了啥?
他就這麼冒冒失失上了她家的鹼畔,冒冒失失地敲開了她家的門。
她們家一股濃烈的中藥味撲鼻而來。
巧珍給他開的門,見麵的一刹那,他們都呆傻了。
這是他跟巧珍自回村以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麵。她瘦了,鵝蛋型臉龐顯露出了顴骨。雖然還是那樣美得不可方物,高加林卻似乎感覺心一下子被抽空了,他不能呼吸。
巧珍也在那一刻驚呆了。站在她麵前的,是她用儘生命深愛的加林哥。他緩過來了,他終於從傷痛中緩過來了。他還是那麼高大帥氣,眉眼炯炯有神,五官棱角分明。巧珍感覺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她好想縱身一躍,撲到他懷抱裡,享受他的愛撫,給他唱好聽的信天遊歌謠。可是她不能了,她已經身為人婦。她隻能眼噙熱淚,低低地呼喚了一聲:“加林哥……”
巧英、巧玲也跟了過來,見是高加林,她們一時間也愣住了。
每個人心裡都五味雜陳,她們不知道該怎樣接待這位從天而降的“貴客”。
不管怎樣?上門即是客,她們還是把他迎進了客廳。這也是陝北人祖輩留下來的厚道。
巧英拿來了紙煙、茶壺、茶盅,放在了桌子上,拉著巧玲去了父親的病房,她以為加林是來找巧珍的。
巧珍為加林把煙點上,坐在一邊,低著頭,局促地摳弄雙手。加林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不知如何是好?
“巧珍……”加林顫著聲喊道。
“加林哥……”巧珍抬起頭來,眼眶裡的淚水滾動著,就要掉下來。
高加林心碎了,等不及巧珍流淚,他自己的淚先掉了下來。趕緊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煙,用煙霧掩飾他臉上的淚痕。這些日子,他沉浸在書的海洋裡,暫時忘了巧珍的存在。不想今天在這兒看見她,又勾起了他塵封的往事。他突然想起了詩人郭沫若《爐中煤》裡的兩句詩:我為我心愛的人兒,燃到了這般模樣。
事情剛好相反,是他先辜負了她。巧珍今天的情狀,不就是為他燃燒過的爐中煤嗎?他拿什麼彌補,燃燒了就是燃燒了,剩下的隻能是灰燼。
“你,過得還好嗎?”
“我很好。”
又是漫長的相對無言。
突然,傳來劉立本歇斯底裡的咒罵聲和劇烈的咳嗽聲,巧珍跑回父親房裡去了。
高加林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他來得真不是時候。他在創作的高度熱情裡,完全忘記了外界的一切,當然,也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大雪封山前,一直沒有他的消息,他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的家。他知道,自己是劉立本的仇人,他想殺掉他的心都有。可是一個村裡住著,總有麵對的一天。他不知道他病了,否則,他會備上稍微像樣一點的厚禮,來看望這位差點成了他老丈人的可憐老人。今天帶的禮物,著實寒酸了點,就是平常的禮尚往來。不過好在他身上有錢,農村就是這樣,身上有錢,用錢代替禮物也是可以的,何況現在大雪封山,也出不去。
這樣想著的時候,他就站了起來,往劉立本的病房裡走。他沒有什麼好畏懼的,本來就是他錯在先,如果老人有氣,打他一頓他也接受。
他跟急急忙忙跑進來的巧玲撞了個滿懷。
巧玲安撫他坐下,有些歉疚地對他說:
“加林哥,你彆介意,我爸,他就是個犟板筋。”
“我不怪老人。”高加林問道:“達達啥時候得的這病?”
“有些時日了,”巧玲答:“回來的時候感了風寒,就一直這樣,也不肯去醫院,怕費錢,誰勸都不聽。”
“不過,現在好些了。”巧玲補充道。
“那就好。”加林說:“真慚愧,這些日子一直在忙,兩耳不聞窗外事,達達生病這樣的事都不知道,早該來看望他老人家了。”
“沒事的,加林哥,我知道你忙,不怪你。大伯已經來看過了。”巧玲囁嚅了半晌,補充道:“隻是,我爸有些不待見,你千萬彆放心上。”
加林並不知道,他的父親早就來看望過了,並代他受了委屈和懲罰。可是,父親一直瞞著他,沒有對他講過。一個村的鄉鄰,無論平時多大的過節,一旦遇到事,家家都會挺身而出,竭力幫助。久病之人,也會互相看望探視。保留著這份優良的傳統。
加林這才回過神來,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從隨身的口袋裡掏出稿件遞給巧玲,並說明了來意。巧玲很樂意接受,跟撿了天大的好處似的。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來找我的,可我姐一定要認為你是來找二姐的。”巧玲調皮地對高加林眨了眨眼。
高加林尷尬地笑了笑說:“我真沒想到巧珍也會在這兒。”
終於,劉立本的吵鬨聲停息了下來,不再像之前一樣歇斯底裡了。他們懸著的一顆心才總算落了下來。
巧珍又來到了客廳,和妹妹一搭陪加林說話。
在臨走的時候,加林一再確認“二能人”不再生氣了之後,他決定還是要先看望他一眼,告個彆再走。
高加林來到了劉立本炕前,看到了病痛中的“二能人”。曾經趾高氣昂的“二能人”如今被病痛折磨得隻剩下皮包骨,他睜著一雙渾濁的老眼,有憤怒,卻不那麼傷人了。他是一個父親,為了女兒,對他做出什麼樣的舉動都不為過,可他現在隻是個微弱的病人,他什麼都做不了。高加林希望他能打自己一頓,消消他心中的怒火。
“達達,對不起。”這個高大的男人,在瘦小的“二能人”炕前,雙膝一軟,跪了下去,同時,低下了他高貴的頭顱。
劉立本哭了,他的婆姨女子哭了。
離開了劉立本家,高加林終於卸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
高加林輕鬆多了,他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鹼畔上和他告彆的巧珍三姐妹和她們的母親,腳步堅定地往家裡走去。
映入眼簾的是滿世界的潔白景色。他原本以為“二能人”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那麼,麵對他們一家子,他將永遠都不能釋懷,必將懷著愧疚的心生活下去。現在看來,“二能人”也原諒他了。生活,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不知不覺,兩顆淚珠溢出了眼眶。
他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水,堅定地往家走去,他還要繼續他的創作。
在前麵,又將是怎樣的生活道路,在等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