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火飛向城中,墨夙離穿過長長的街道,在衝天的火光之中看到了被濃煙淹沒的客棧,春風樓因為一場大火付之一炬,舉子們灰頭土臉坐在路邊,不住地咳嗽。
春風樓的掌櫃麵如土色:“完了,全都完了。”
走水事小,舉子死傷是大事,方才清點人數足足少了四人,再有不到兩個時辰天就亮了,殿試發榜,這四個人不知會不會榜上有名,屆時聖上怪罪下來,他恐怕也要受牽連。
“我怎麼這麼倒黴啊,好端端的竟然走水了,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掌櫃捶著大腿,難掩悲戚。
墨夙離遠遠看了一眼:“那是怎麼回事?”
妖火飛近後就消失了,那一抹幽藍就像是被火光吞噬了一樣,沒留下一丁點痕跡,尖叫聲和哭喊聲充斥著夜晚,將街道變得嘈雜。
“嗐,走水了唄。”四周彌漫著濃煙,大師兄拿起鬥笠扇個不停,“姑娘你腿腳可真好,要不是我練過就被你甩掉了,不過你大半夜來這裡做什麼……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來找那個玉麵書生的?外地的舉子都住在春風樓裡,他也應該住在這裡,誒呀壞了,火燒得這麼大,他該不會出事吧?”
“春風樓?”
“取自春風得意馬蹄疾,讀書人臭講究,都愛搏個好彩頭,趕明就是殿試發榜的日子了,可惜了,大好的日子遇上這種事,沒考上還好,萬一考上了又死了,那可太慘了。”
大師兄長籲短歎,末了下了結論:“還好我不讀書了。”
墨夙離不明所以:“這和讀書有什麼關係嗎?”
那妖火八成是指引他來找聞折月的,不過他已經看了一圈,聞折月並不在那些舉子之中。
該不會真叫這烏鴉嘴說中了吧?
少了四個人,但隻找到三具屍體,墨夙離臉色稍沉,狠狠地盯了大師兄一眼,要是聞折月出了事,他一定把這人的舌頭割了。
“讀書人是非多啊,彆看他們一個個人模狗樣,心裡指不定在算計什麼。”大師兄還不知道自己的舌頭被惦記上了,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就拿之前在妖市裡那群書生來說,藏著百八十個心眼子,表麵笑嘻嘻,實際上想要對方的命!我勸你也彆對那書生太上心,免得吃虧。”
墨夙離腳步微頓:“此話從何說起?”
他見過無數窮凶極惡之徒,其中也不乏表麵仁義者,但聞折月並不像那種人。
他不信自己會看走眼。
“進妖市的時候五個人,出來就剩兩個了,你知道那三個怎麼了嗎?都死了!被推下石階,摔得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啊!”
掉下石階並不會死,顯然大師兄也不知道這一點,墨夙離瞄了眼屍體,暗暗鬆了口氣:“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被推下去的?”
當時俞成林還質問過聞折月,懷疑是他們大打出手,這才導致另外三人摔下石階,發生了意外。
“當然是我親眼看到的。”大師兄搓了搓胳膊,光是說這事他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所以一進妖市我就刻意和他們保持距離,這倆人八成是一夥的,故意借著踏青的名頭來謀害彆人,真是惡毒。”
“不是,折月和那個凶手不是一夥的。”
墨夙離語氣篤定,大師兄稀奇地“咦”了聲:“我還沒說是誰把人推下去的吧,你怎麼知道不是那位玉麵書生?”
“我就是知道。”墨夙離輕哼,語氣裡帶著一股子驕傲,雖說他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但背後捅刀這種事他做不出來,要殺自然得當麵捅死人,這才叫光明磊落。
聞折月是他看中的人,一定和他一樣磊落。
他相信他的眼光。
“我要去找折月了,你彆跟著我。”
魔尊大人用完就扔,將神識鋪開,籠罩住整座城池。
他剛才看過了,那三具屍體燒得不算太重,依稀能辨認出麵容,不是聞折月,但很湊巧,這被燒死的三個人正是聞折月曾對他描述過的同行舉子。
聯想到大師兄剛才說的話,墨夙離嗅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
全城搜索很快就有了結果,聞折月安然無恙,就在距離此處不遠的街上。
墨夙離撐著傘離開,大師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等他拐進另一條街後,摸著劍小聲嘀咕:“桃花啊桃花,你可看到了,不是我要跟著他,隻是我碰巧也要走這條路。”
桃木劍不會回應,大師兄自欺欺人地說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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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故突生,等聞折月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老龜帶到了書局。書局裡的書都被搬空了,黑漆漆的,看起來有幾分陌生。
“你是妖。”
這一點已經毋庸置疑,隻是聞折月想不通掌櫃為什麼偏偏盯上了他:“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你究竟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之前的事還曆曆在目,雖然掌櫃救了他,但這人也未必不會害他,聞折月警惕地後退,和他保持距離。
老龜左翻翻右找找,舀了瓢水潑在自己頭上,雖說他已經修煉成精了,但本體還是喜水厭火,方才那大火燒得厲害,一下子把他的心理陰影給燒出來了。
呼,舒坦了。
老龜眯著眼舒出一口氣,一轉頭,聞折月正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他:“你……喝多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喝醉,也沒有不清醒,我隻是,隻是……”老龜抹了把臉,他要怎麼告訴聞折月他隻是被火嚇到了,有點過敏性缺水。
這他娘的也太丟臉了!
“你隻是渴了。”聞折月貼心地幫他找了借口。
老龜輕哼一聲,忽然看到他手臂上的傷,臉一下子拉了下來:“這是怎麼弄的?!”
細細長長的一道,將近十公分長,微微破了皮,像是指甲劃出來的。
聞折月愣了下,這是在妖市的時候,俞成林抓著他的胳膊不小心劃傷的,他當時因為蘇梨離開心急如焚,壓根沒顧得上這傷口。
況且隻是劃了一下,過幾天就好了。
“有人欺負你?!”老龜咬著牙,抓著聞折月的胳膊,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哪個不要命的竟然敢欺負他們的寶貝龍!
“是誰?找死,我要把他千刀萬剮了!”
妖就是妖,打殺凡人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聞折月皺了下眉頭,抽出胳膊:“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劃傷的,多謝你剛剛救了我,我還有事,先走了。”
老龜正想攔,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聞折月是下凡曆劫的,命書由上界的星君編寫,貿然插手很可能破壞他的劫數。
萬一聞折月渡劫失敗了怎麼辦?
越是身份不俗,劫數帶來的影響越大,就像當初的聞逍,渡個劫攪得上界和下界都不安寧,最後自爆妖丹轟動了整個人間。
這一遲疑,聞折月就水靈靈地從書局溜走了。
淩晨的風吹散了熱浪,聞折月走在路上,想到今晚的一切仍然覺得不真實,和掌櫃喝的這場酒過程波折,但更令他看清了自己的內心。
情與愛,刻心頭,字字行行,都是蘇梨。
人間好月懸天邊,可能照遍千裡,使離人相會?
“這也太酸了。”聞折月小聲嘀咕,他可真是魔怔了,不識情滋味的時候多瀟灑,如今心魂都蕩了出去,“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為伊……”
“為伊如何?”
傘簷邊上懸下一圈銅錢流蘇,墨夙離微微傾了傾傘,銅錢碰撞鳴響,他在響聲間隙中抬眸看來,眸底映著昏淡淡的流光,清冷,神秘,帶著說不出的風流。
風流——
聞折月想不通為什麼會用這個詞來形容姑娘家,但看到蘇梨的第一眼,他腦海中就浮現出了這兩個字,沒有比這更合適的形容。
“蘇梨……”他眼裡滿是驚喜,喃喃自語,“我是發夢了嗎?”
墨夙離挑了下眉:“夢?”
他從記事起就開始殺人,滿手血汙,身上背著數不清的人命,夢到他,實在不算一個美夢,恐怕天上地下隻有聞折月會因此開心了。
一步一響,銅錢在眼前停止晃動,墨夙離款款走近:“春風樓起火,你可有傷到?”
他上下打量著聞折月,仍是那身月白色的長衫,隻是衣襟上濺了零星酒痕,和其他灰頭土臉的舉子比起來,聞折月稱得上玉樹臨風。
“看起來應該無甚大礙。”
不是夢嗎?
聞折月恍然回神,激動得無以複加:“你怎麼會在這裡?”
竟真使他和蘇梨相遇了,十分好月,真是十分好月!
“你去了春風樓,是特地去找我的嗎?起火的時候我逃出來了,沒有受傷,不必為我擔心。”
他眼裡閃著光,墨夙離到嘴邊的“是”轉了個彎,忽然說不出來了:“我睡不著,隨便出來走走。”
他才沒有擔心。
隻是一個合眼緣的凡人,他為什麼要擔心,他不!會!擔!心!
聞折月微微俯身,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隨便走走都能遇到,我們可真有緣。”
什麼有緣,還不是靠本尊主動。
墨夙離默默腹誹。
因為春風樓走水一事,附近的人家都掌了燈,沿著長街向前,一路通明。
聞折月規劃的未來像這條路一樣光明,榜上有名十有**,他對自己有信心,等殿試成績一出,他就正式追求蘇梨。
喜歡了就是喜歡了,沒什麼可糾結的,將人娶回家才是正事。
聞折月半點不含糊,轉瞬就下定了決心:“蘇梨,你是京城人士嗎?”
“不是。”墨夙離沒打算在下界多逗留,自然也不會閒的給自己編個身世。
聞折月愣了一下:“那家中長輩怎會放心讓你一人來京城?”
未出閣的女子很少出門,更不會一個人出遠門,他原以為蘇梨住在京城,陰差陽錯進了妖市,未曾想過還有其他可能。
“沒有長輩,我家裡隻有我一個人。”
身世家庭比較私密,聊到這裡,多半是要談婚論嫁了。
魔尊大人到凡間一遭,隻想找一個合心意的床伴,聞折月處處都符合他的要求,隻是……罷了罷了,聽說凡人慣會一哭二鬨三上吊,不就是成個親,就當他舍命陪君子了!
等情期結束,他再和聞折月坦白身份,到時候若是聞折月願意,將人帶去上界也無妨。
“你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墨夙離略有幾分期待,絲毫不覺得剛認識就談婚論嫁有什麼問題,他的思緒飄遠,已經在想要將聞折月安置在魔宮的哪一處寢殿了。
不能離他太遠,不然聞折月一個人肯定會害怕的。
要不和他住在一起得了。
“咚——咚!咚!咚!咚!”
打更聲傳遍大街小巷,五更天了,沿途人家的燈火滅了幾盞,本是光明坦途,一下子又變得昏暗起來。
大金榜文榜還未張貼,聞折月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心裡澎湃的感情:“你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要不我們結伴吃個早飯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餛飩做得特彆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