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渡劫失敗後
文/山河不倦
重鸞鳴仰,彩雲入懷,上界九十九座仙宮被祥瑞之氣圍簇,日月輝映,仙音悠長。
居於正中的巍峨大殿內,文武仙官分列兩行,上仙界的官員都被召集過來,共同商議即將到來的仙魔會談。
自仙界戰神聞逍與魔尊藺月盞成親之後,仙魔兩界開啟了和平時代,雙方商定每百年進行會談,共同維護上界的安定。
今年已經是第十三屆仙魔會談了,還有不足三個月的時間。
“無妄海近來動靜頻頻,聽說魔尊之位又易主了,今年的仙魔會談恐生事端。”
“魔族好戰,自前魔尊與仙君歸隱後,魔族再未出過他那般強大的尊主,那張王座上隔百八十年就會換個人坐坐,不是什麼大事。”
“據可靠消息傳來,這次的魔尊打上魔宮僅僅用了不到三日。”
魔族尚武好戰,平素裡挑戰之風盛行,但自藺月盞之後再沒出現過強大到能與仙界抗衡的人,頻繁易主又容易引起外界議論,久而久之,魔族內部就心照不宣的達成了共識。
要登上尊主之位必須使眾人信服,隻有連勝魔族大將才有資格進入魔宮,與魔尊一戰。
用三日單挑魔族大將,又將魔尊斬於馬下,其實力不可小覷。
在藺月盞歸隱的一千多年裡,從未有人做到過。
“如此這般,鎮南將軍還覺得不是大事嗎?莫不是要等到那新魔尊在會談上掀了我們仙界的場子,才算大事?”
“誰要掀我仙界的場子?”
清朗的聲音飄進大殿,未見其人,那話音中的笑意先到,殿內緊繃的氣氛一掃而空。
一陣月白色的風卷進殿中,來人長身玉立,輕飄飄落在銀甲加身的鎮南將軍身旁。
武仙官都是白衣銀甲的打扮,獨他一人廣袖長衫,月白色泛著淡淡的青韻,飄逸出塵,風流儒雅。
“臨時有事耽擱了一會兒,我來遲了。”聞折月抬手作揖,一本正經地衝天帝行了個禮,“還望天帝見諒。”
他嘴上說的真誠,神色卻淡淡的,眉眼間還殘留著笑意,看不出半點不好意思。
命軌星君暗自翻了個白眼,小聲罵道:“假正經。”
彆看這聞折月表麵上八風不動,一副出塵的仙君樣子,骨子裡蔫壞!
他那倆活爹一個白切黑,一個從裡到外都是黑,聞折月飛升到上界後雖是由天帝教導,但仍磨不去混血種天生的乖張頑劣。
說什麼有事耽擱,八成是故意的。
命軌星君身旁是剛剛從下界升上來的小仙童,看得眼睛都直了:“星君星君,這是哪位仙尊,我怎麼從未見過?”
聞折月鮮少參加仙界的集會,這一點和他那倆還沒勾搭到一起就常常約架的爹不同,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悶在折月仙境。
“折月仙尊,仙界最年輕的仙尊。”
聞折月的大名鮮少人知,命軌星君也是因為和聞逍熟一些,才知道他圖省事直接給兒子取名為聞折月了,所以叫折月仙尊也算是誤打誤撞叫對了。
神龍見首不見尾,說起來,聞折月的妖身正是白龍。
“他啊,父母雙全孤兒龍,有爹好似沒爹。”命軌星君嚼完舌根還不忘囑咐小仙童,“彆看他長得好看,脾氣可不好,忒記仇,你記得離他遠一點。”
聞折月耳尖微動,狀似隨意地朝對麵瞥了一眼。
文官多是女仙和文雅秀氣的男仙,因他這輕飄飄的一眼爆發出輕微的呼聲。
自聞逍攜藺月盞出遊後,仙界和魔界同時失去了最強戰力,但仙界幸運,留住了聞逍和藺月盞的孩子。作為仙魔混血的子嗣,聞折月年紀輕輕就從下界飛升,修為深不可測,不輸於他父親——曾經的仙界戰神聞逍。
仙界傾心他的仙官眾多,長得好看又能打,誰不喜歡?
因為父輩的愛情,對聞折月示好的男仙也不在少數,但千百歲了,也不見他和誰走得近過。
命軌星君又翻了個白眼,仙界都是沒腦子的家夥,從前看不清聞逍是個混球,現在看不清聞折月是個黑心肝。
眾人皆醉,唯我獨醒啊!
命軌星君捶胸頓足,在心裡呐喊。
天帝抬了下手,眾仙官噤聲:“魔界換了新的尊主,此人實力不俗,折月,你怎麼看?”
新魔尊嗎?
魔族千百年來換的魔尊沒十個也有八個了,每個都撐不到一百年,上界一天下界一年,平均不到一百天就得換人。
聞折月百無聊賴地把玩著夜明珠,風輕雲淡的語氣讓恭維話都變得真誠了:“有鎮南將軍在,魔族定然不敢侵擾我仙界。”
鎮南將軍曾是聞逍的副將,聞言大受鼓舞,腰杆子都挺起來了:“末將誓死守護仙界,絕不讓魔族擾亂仙宮!”
結束議事後,仙官們各自散去,天帝留下了聞折月和命軌星君。
聞折月掃了眼恨不得離他十萬八千裡的命軌星君,似笑非笑:“星君避我不得,可還在記我爹爹的仇?”
命軌星君被聞逍坑了好多次,損了不少道行,自聞折月飛升上界後,他對這一家子越發敬而遠之。
聞言,皮笑肉不笑道:“仙尊說笑了。”
“說笑?我一個孤兒龍可不會開玩笑。”聞折月隨手一彈,手裡那顆把玩得油潤光滑的夜明珠衝著命軌星君腦門飛去,“從前多有得罪,我替爹爹賠個禮,星君可莫要再記仇了。”
命軌星君欲哭無淚,誰家好人像你這樣賠禮道歉?!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當著天帝的麵,這黑心肝就敢衝他下手,果然和聞逍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混球!
命軌星君躲了幾下都沒躲過,夜明珠正中眉心,在他腦門上砸出一個大包。
聞折月故作驚訝,笑眯眯道:“誒呀,我忘了這珠子受仙界靈氣浸潤,生出了神智,它生來喜水,最最討厭帶著土味的東西。”
命軌星君:“……”
命軌星君掌下界命簿,生於滾滾紅塵,與監管人間的天道是同期飛升。
凡人死後長眠大地,命軌星君的力量來自於芸芸眾生,其他仙官受香火供奉,他則是從大地中汲取人死後產生的力量。
“都是成仙的人了,彆耍小孩脾氣了。”天帝接住夜明珠,救下了抱頭鼠竄的命軌星君,“新任魔尊來曆不明,在入主魔宮之前沒傳出半點消息,因為他的出現,魔族士氣鼓舞,頻頻在無妄海上鬨出動靜。”
“天帝怕他威脅到仙界?”聞折月笑意溫和,“除了鎮南將軍,還有鎮東鎮西鎮北三位將軍,以及若乾仙兵仙將,這新魔尊要是有本事把他們都殺了,那您老也苟延殘喘不了多久。”
天帝:“……”
聞折月老神在在:“都是成仙的人了,生死有命,彆太杞人憂天了。”
天帝被他氣得腦瓜子疼,反手將夜明珠擲了出去:“彆忘了你也是仙界一員!”
這小白龍哪兒都好,就是脾性隨了聞逍,歹竹出歹筍。
聞折月接住夜明珠,毫不在意:“我身上也有一半魔族血脈。”
真要論起來,無論魔族往下傳幾代,他爹都是老祖宗,那新魔尊也得給他幾分薄麵。
大不了打起來他就搬個家,反正他小時候也經常跟著爹爹們去魔族住,仙界魔域對他而言沒太大區彆。
魔域風景彆致,特彆是無妄海,海水中散發著獨特的冷香,沾衣經久不散。
在無妄海深處有一方禁地,尋常魔族無法踏足,他常常在裡麵玩耍,明明是寸草不生的地界,卻能長出嬌豔的花。
那是他見過的最美的花。
命軌星君看熱鬨不嫌事大,見天帝也被聞折月氣得說不出話,心裡稍微平衡了些:“天帝留下我二人,想必已經有了對策。”
天帝頷首:“無論那新任魔尊如何,仙魔會談近在眼前,魔族不可不防,折月,你下凡曆練吧。”
聞折月一個激動,直接把夜明珠捏碎了:“您老終於肯放我去下界了?”
上界之人不得私自去人間,他飛升後很想去下界看望照顧他長大的妖怪們,提了十幾二十次了,無奈天帝一直不鬆口。
“你的修為已經停滯了百年有餘,想來是到了瓶頸,去下界曆劫一番可助你破境。”天帝揉了揉眉心,多一秒都不想再看到他,“命軌星君會為你編寫命格,凡塵六十載,左右你無事,現在就去吧。”
聞折月迫不及待,化作白龍穿過七彩祥雲,直奔下界。
命軌星君一臉不讚同:“折月仙尊乃仙魔混種,又是白龍化身,下凡曆劫必定會在人間引起動蕩,天帝此舉欠妥。”
“遲早會有這一遭,躲不過,左右下界有天道照看,出不了大亂子。”
想到什麼,天帝特地囑咐道:“你編寫他的命書時要分外小心,切記不可牽扯到風月之事,劫數千萬,唯情劫不可。”
“遵命。”命軌星君無奈應下。
罷了罷了,反正他勸過了,是天帝一意孤行,真要出了事也有怪罪不到他頭上。
紅塵筆蘸著仙界流雲,在命書上落下一行行字句,日月更迭,交替時分,命軌星君長籲一聲:“可算是寫完了。”
小仙童看了一眼,暗自咋舌:“星君,這命書的主人和你有仇嗎?”
生來孤苦,無父無母無兄弟,寡親緣。
空有抱負,一生鬱鬱不得誌,業不成。
恩將仇報,兄友背叛暗插刀,無知交。
孤獨終老,無伴無後絕子孫,愛不得。
凡人畢生追求的東西,他全都求而不得,這樣的一生雖是無災無禍,但有一種無能為力的痛苦。
“這也太倒黴了。”
“你懂什麼,這是磨煉。”
是那孤兒龍應得的!
命軌星君合上命書,他嘔心瀝血絞儘腦汁編出來的悲慘人生,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聞折月去經曆了:“取燈來。”
命書寫好之後用輪回燈點燃,所寫的命運會一點點成為現實,不可更改。
小仙童咕噥了聲,燭火之間,“折月”二字一閃而過,轉眼就成了灰燼。
折月?
小仙童倒吸一口涼氣,嘶,這命書的主人該不會是折月仙尊吧?
想到命書上的內容,他不禁為命軌星君捏了把冷汗,仙尊記仇,一句話都要報複,等他渡劫歸來後,怕是會找星君好好算這筆賬。
深夜裡燃起的火星格外明亮,夜風淌過雲端的九十九座仙宮,吹著星星點點的灰燼落入無妄海中,深海無垠,狂瀾生於暗處。
無妄海外三百裡處是仙界與魔界的分界線,再往裡便是魔族的地盤,位於魔域中心,即無妄海最深處的魔宮是魔族至高無上的王座,唯有最強者才能登上。
墨夙離微微掀起眼簾,帶著倦懶的鼻音:“彆吵。”
他不久和前任魔尊打了一架,整整三天三夜沒合眼,補了幾天的覺,現下被吵醒,還迷迷糊糊的,不像是單槍匹馬殺入魔宮的新尊主,更像是個貪睡的公子哥兒。
墨夙離自打敗上任魔尊後就閉門不出,魔族大將求見他屢屢碰壁,侍衛斟酌了一下,抬高聲音:“啟稟尊主,將軍們已經在殿外等了您很久,按照魔宮的規矩,您應該先見見——”
話還沒說完,跪在地上的魔族侍衛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揚起的重重紗簾。
平靜的美人麵一閃而過,如雲似霧,好似隔在遠山之外,唯有一抹金色純粹清晰,框在他右側眼窩中,倒映出冰冷銳利的殺意。
鮮血噴湧,侍衛捂著脖子倒在地上,沒能發出半點聲音。
“都說了彆吵。”墨夙離小聲咕噥,他的右眼是金色的,純粹空靈,透著不諳世事的天真。
血腥氣逐漸散開,他闔上眸子,拉高被子蒙住腦袋,氣味隔絕的刹那,生死也被分隔開。
魔宮裡靜謐無聲,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隻有睡夢酣然。
由此刻開始,無妄海上的風平浪靜一直持續了十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