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太陽墜進山裡,天上的雲又變得霧蒙蒙了,溫度也降了下來。
正值紅薯收割時節,王家村上下都在田裡忙活,徐弄清拿著簸箕,自然也是要去收紅薯的。
現在的溫度也正合適。
舒荷聽完立刻跟在徐弄清身後,手裡還抱著那本《反派作惡大全》,他抬頭看著男人高大的背影,想了想說:
“你好忙呀。”
上午要種地,下午要收割。
他也好忙,上午要跟著主角做任務,下午也要跟著主角,腦袋瓜就沒有不思考的時候。
舒荷將書擋在臉前,憂愁地歎了口氣,正在這時,他發現麵前人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自己一眼。
“打工更忙。”
徐弄清的語氣平淡得聽不出什麼意思。
舒荷放下書,微微歪頭看著他,唇瓣輕動像是想說點什麼。但猶豫了下,最終舒荷還是鼓起腮頰,閉了嘴什麼都沒說。
還是不要一直催促主角上進了。
不然顯得小反派特彆希望主角崛起一樣,這樣不行,《反派作惡**》裡說了,一個合格的反派扮演者,不能急於求成地在主角麵前表達出希望對方逆襲的念頭。
不然會有嚴重後果。
舒荷暫時不知道這嚴重後果到底是什麼,不過他已經記在了心上。
想了想,舒荷加快腳步走到徐弄清的前麵,聲音有點緊繃發軟地轉移話題,喊他走快點啦。
恰巧一陣秋風呼嘯而來,吹得地麵枯葉滾動,也吹過舒荷有些過長的烏黑發尾,連帶著拂落了一絲清透的香氣。
他在前方小跑,後頸雪白修長,渾然不覺身後那道漆黑的視線。
徐弄清拎起簸箕。
指腹按在簸箕粗糙帶刺的竹條之上,垂眼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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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紅薯和種小菜的地不是同一塊地,這裡離家更近,很快就到了。
舒荷站在田埂邊緣,越戰越勇,二話不說,修長手指一下就搶過徐弄清剛取下的外套,拿來給自己當坐墊。
他有點心虛,低著頭用餘光偷瞟徐弄清,發現他果然在“憤怒”地看自己,頓時緊張得抿住唇,瑩潤的唇珠微微壓著。
膽子小得很,又出奇意料地大膽——少年眨著睫毛,若無其事坐在了徐弄清的衣服上。
他懷裡乖巧地抱著書,仰臉映著白日清光,昳麗精致的麵容令人一覽無餘。
舒荷衝徐弄清道:“看什麼看呀。”
徐弄清這才移開視線。
語氣平淡:“第二件了。”
什麼第二件?
舒荷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徐弄清指的是自己身下墊著的外套。
上午他謔謔了一件,這件是徐弄清新換的,又被他謔謔了。
所以徐弄清應該是要說,再謔謔下去,他就沒有多餘的外套可以穿了。
這有什麼嘛——“我帶了很多衣服啊,你要是缺,我的給你穿。”
舒荷說著想起什麼,蹭蹭起身跑到徐弄清身邊,手捏在他的胳膊上。
徐弄清一頓,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不對,我的你穿不了。”
手中的肌肉硬邦邦的,緊實有力,舒荷捏完,又捏了捏自己的,不知是意識到什麼,他雪白小臉逐漸嚴肅,踮起腳尖,柔軟的掌心按在男人頭上。
徐弄清全程被動地任他胡作非為,高大頎長的身形如同被釘子狠狠釘在原地。
他略低垂黑眸,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舒荷墊腳湊近他時,鼻尖幾乎是從他的下頜處劃過,留下來的清香馥鬱柔軟,不留餘地地灌入他的呼吸、大腦、以及心臟裡,血肉都在沸騰。
徐弄清喉結滾動。
他張開手,難得衝動地想按住舒荷過分的動作,可手剛抬,他的黑眸便看見自己手上沾染的泥土,和少年那身乾淨的運動服形成鮮明對比。
莫名地,燥熱像被潑了一盆涼水。
徐弄清緩慢放下手。
視線晦澀地落在舒荷認真正經的眉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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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村每家每戶用來種紅薯的地基本都連在一塊,所以摘紅薯的時候農人們基本成群結隊,有說有笑嘮著家常。
今天和以往不太一樣。
因為田野上多出一個並不屬於王家村的人。
四周,一雙雙視線或好奇或豔羨地看著親近的二人,忽然不知是誰扔下手中的紅薯,用開玩笑實則酸氣衝天的語氣說:“徐弄清這小子走運了,看樣子和人小少爺處得不錯,你們說少爺是不是像電視裡一樣,會隔三差五撒錢玩?”
王誌蹲在紅薯葉裡,直勾勾看著遠處的少年。
他按著手中的紅薯葉梗,力道有些大,眼睛都不眨一下,呼吸逐漸變重。
“不管是不是,徐弄清能得到的好處肯定不少,當初我要知道有少爺來咱們村,我說什麼也得爭取去我家。”
“沒看出來啊,徐弄清平時看著不講話,這不是挺會跟人相處的嗎?”有人陰陽怪氣道,“你們說……他不會跟他爸一樣吧?”
徐弄清的父親——全村人皆知的鳳凰男。
榜上了省城千金就再也不回村了,也不知道提攜提攜他們這些父老鄉親,更令人氣憤的是,他老婆家破產,竟然還能另外榜上一個有錢人。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有人道:“可惜是同性,徐弄清總沒他爹那麼好的運氣。”
“可是你們不覺得……”王誌突然開口。
眾人看向他,王誌是王村長的兒子,眾人都巴結,他一開口四周霎時安靜了。
王誌卻沒再說話。
他拍拍手上的土,朝著舒荷走去——可能是心裡有鬼,王誌現在看什麼,都覺得不對勁。
同性又怎麼呢?他眉頭猛地跳動一下,一方麵想按下這種荒謬到超脫世俗的念頭,另一方麵卻又忍不住任其滋生。
舒荷鬆開了放在徐弄清頭頂的手,有些暈乎,“你吃什麼的長這麼高呀,有一米九了吧,我最寬鬆的衣服你也穿不了。”
徐弄清正要講話,王誌的聲音就插了進來——
“在摘紅薯?”
典型的沒話找話,舒荷看了王誌一眼,覺得他是來找徐弄清的,就沒有搭理。
誰知下一秒,王誌看著舒荷道:“你吃烤紅薯嗎?一會兒回去我要烤一些,你吃的話可以給你送去。”
烤紅薯舒荷還沒吃過,聞言有點好奇,“吃——”
王誌直勾勾看著他的臉,想說那我多給你烤點,可這話沒來得及出口,他就看見少年拽住了徐弄清的衣袖。
“晚上你烤嗎?”他問。
徐弄清用平靜到有些冷的黑眸看了王誌一眼,“嗯”了聲:“烤。”
“那我要吃兩個。”舒荷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杏眼微彎。
徐弄清:“嗯。”
王誌尷尬地站在一旁,舒荷回到田埂邊坐到衣服上,他視線緊跟著他,見狀也追了上去,蹲在舒荷身側,手臂似有若無地往少年的身上蹭。
“你小心點呀。”舒荷雪白的眉心蹙起,不高興地說,“你踩到我衣服了!”
王誌連忙起身往旁邊走了兩步,然後才發現他哪裡是踩到舒荷衣服了,踩到的分明是舒荷屁股底下那件外套。
這件外套是深灰色,沾了很多灰撲撲的泥土,布料普通,和舒荷身上那件質感很好的運動服很明顯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
王誌看著看著,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往上看了舒荷一眼,“這是……徐弄清的衣服吧?”
“現在是我的了。”舒荷不喜歡王誌,還記得剛進村時他看自己的眼神。
舒荷鼓起腮頰,不再搭理王誌,他微微往旁邊坐了一點,王誌再次坐到了他的身邊,這次謹慎地沒碰到他的衣服,不給發作機會。
可他顯然低估了舒荷成為小反派的決心,也低估了看過兩遍《反派作惡大全》的舒荷的真實實力。
反派作惡大全第x條是無上真理:【無理取鬨。】
他現在強得可怕。
“這是我的位置。”
舒荷不許王誌蹲在這裡,他起身站到王誌麵前,王誌隻覺得有一股清淡的香味飄到了自己的呼吸裡,下意識就著這個姿勢抬頭看舒荷,眼神直勾勾。
舒荷絞儘腦汁道:“你不走的話,我就把你推下去。”
推下去——王誌意識到自己身後是一階矮一些的梯田,從田埂上摔下去的話,大抵是會摔得四腳朝天的。
他應該立刻起來,尋找下次機會接近這位脾氣嬌縱的少爺。
可不知抱著什麼念頭,王誌依然沒動,他舔了舔唇,興味地看著舒荷,目光從他的身上一點一點上移,劃過露在外麵雪白的脖頸、尖細下巴、泛紅的唇,他不敢動手的吧——
“你……”
王誌的餘光瞥到徐弄清走了過來,他並不在意,依然直勾勾看著舒荷,眼中浮現幾乎要壓不住騰升的欲念,伸手就要去抓舒荷的手腕:“少爺,這個位置怎麼就是你——呃啊!”
王誌突然睜大眼。
徐弄清沒有一絲預兆地將一顆沾著泥土的紅薯砸到了他的臉上,他躲避之下沒穩住腳,猛地往後頭栽去!
砰!
王誌摔得表情扭曲,爬都爬不起來。
“怎麼了這是?”不遠處的農人發現異常,趕緊放下手中的籃子跑了過來。
舒荷愣住了。
他回頭去看徐弄清,發現徐弄清拎起了簸箕,看都沒看被砸到田裡的王誌,隻對他說:“走了。”
舒荷下意識跟上去。
原來……主角是會發脾氣的啊。
不過,他為什麼發脾氣?
舒荷眼中流露茫然,突然加快腳步跑到徐弄清身邊,歪頭探到他身前,“你剛剛乾嘛?”
徐弄清垂眼:“我跟他有舊仇。”
“你不怕他報複你呀?”舒荷記得王誌好像是村長的兒子。
徐弄清搖頭,沒講話。
舒荷腳步慢了下來,回頭去看被眾人扶起的王誌,王誌被眾人簇擁著,視線卻飄向這裡,眼中遍布陰沉。
發現他在看他,眼神又變了變,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舒荷疑惑地歪了歪腦袋,有點不大安心。
他想了想,回到住處的第一件事就找到方管家,告訴他剛剛發生的事。
方管家聽得不住皺眉,他是過來人,這些年沒少跟著舒荷父母出國做生意,思想開放,想的東西自然也比某方麵知識空白的舒荷深一些。
他十分重視,“這人……我會去處理的,少爺你放心吧。”
舒荷已經把方管家當成自己的大家長了,聞言眼睛亮亮地點頭,說晚上有烤紅薯吃,他有兩個,可以分他一個。
方管家心軟地說:“不用了少爺,我不愛吃這些。”
“好吧。”舒荷遺憾地點點頭,轉身去找徐弄清了。
—
夜裡,村裡燈火通明。
方管家從王村長那回來,低頭算了算時間,發現自己最遲明天就得離開了。
他不單是管家,在舒家的公司也有職位,不能離開太久。
聽到這個消息舒荷有點措不及防,聞言愣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想起什麼似的站起來碎碎念等等。
他在行李箱翻來翻去,翻出紙和筆,然後趴在了有些陳舊的桌上,咬著筆頭鄭重其事地寫下一封信。
“少爺在寫什麼?”方管家有些好奇地走近。
頭頂人影的光擋在了舒荷的紙上,舒荷微微睜大眼,條件反射往前用胳膊擋住自己的信,他仰起臉一本正經地和方管家說不能偷看。
方管家好笑道:“行行,我不看。”他退後兩步。
“是寫給爸爸媽媽的信。”
舒荷從沒試過寫信這種古老的聯係方式,他很新鮮,字跡圓潤規整,一筆一劃,在信中寫道自己想要的零食和衣服,提了提徐弄清,以及對爸媽的想念。
——其實是對自己怪獸家長們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