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庾悅整個人都癱軟到了地上,他所有的辯解,不甘,忿怒,都在劉穆之這些義正辭嚴,擲地有聲的話語麵前,被粉碎得乾乾淨淨,有些事情,是高高在上的他都不知道的,而這些個殘酷的事實,被劉穆之這樣血淋淋地展現在他麵前時,讓他連死了的心都有了。
劉穆之輕輕地歎了口氣,站起身,走到庾悅的麵前,扶起了他,拉著庾悅的手,正色道:“庾公,這些事情我是不想直接這樣跟你說明白的,你們這些世家掌門,貴族子弟,生來就是錦衣玉食,一輩子難得去你們自己的莊園們去走一趟,你們的左右,管事,甚至連情報暗衛,都早已經成為這個龐大的利益線條上的一隻隻螞蚱,他們欺上瞞下,中飽私囊,對百姓和莊客的盤剝之狠,超過你的想象。你們這裡多收一鬥,到了他們的手上,能多收三五鬥都不止。”
“如此地層層盤剝,又有幾個百姓能支持得下去呢?為什麼孫恩之亂,這些妖賊振臂一呼,就整個吳地響應,幾十萬人從賊附逆?我們付出了這麼慘重的代價才把他們趕出三吳之地,但是產生妖賊的原因,我們一直視而不見啊。庾公,當年你的先祖前輩們辛苦創業,艱難保住幾乎要滅亡的大晉政權,保住我華夏衣冠,他們若是看到今天的場景,會作何感想?!”
庾悅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不停地點頭道:“穆之兄,是我錯了,我回去以後,一定查清這些底下的王八蛋,家法處置,多占的田,多侵的地,我一定會歸還給朝廷,讓那些,讓那些莊客佃戶們能分到地,能自食其力!”
陶淵明冷笑道:“庾公,話不要說得太滿了,就象穆之兄所說的,百年來,這早已經形成了等級有序,分工明確的利益線條,就連謝家都沒辦法根除,你一個人激動又有啥用?你信不信,你真的想這麼乾,那你這個庾家掌門的位置,首先就得換人了。要是背叛你的整個家族,你何以為生?”
庾悅一下子又跟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無奈地搖起了頭,劉穆之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看著陶淵明,平靜地說道:“陶公,為何在這個時候,你是如此冷靜到殘忍了呢?這會兒你為什麼不提什麼為民請命,天下蒼生,公知良心之類的漂亮話了嗎?你不覺得你這樣太虛偽了嗎?”
陶淵明淡然道:“這一點也不虛偽,因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本就應該是等級分明,各安天命,底層的百姓,民眾,就應該依附於豪強地主生存,而豪強地主們則是依附於世家高門,世家高門的子弟再到朝中掌權為官,製訂各種法令製度,來維持這些秩序,這才是天下的本源,才是應該有的樣子。”
劉穆之冷冷地說道:“又是你剛才那番士族優越,其他百姓就本應該生而為螻蟻,世世代代為螻蟻的說詞。你把這些當成天道,可是這些你眼中的螻蟻們不這樣認為,一旦有機會,就會揭杆而起,打破那個吃人的天道。”
陶淵明哈哈一笑:“然後這些揭杆而起的螻蟻們,又會變成新的世家,新的豪強地主,繼續奴役和統治著螻蟻們,五行更替,氣數輪回,這天下沒有不滅的王朝,但這種尊卑有序的天道,是不會變的。你和劉裕的大錯,就在於妄想用一已之力來扭轉這樣的天道,這是注定不會成功的。就象你們想著北伐,想著驅逐胡虜,想著占更多的土地來賞賜和分配給這些莊客,佃農們,想法很好,但實際結果呢?”
說到這裡,陶淵明的眼中冷芒一閃,收起了笑容:“實際上,你們為了北伐加征的稅,一鬥的糧賦能到下麵變成三鬥,五鬥,本來隻要咬咬牙就能挺過去的,變成了傾家蕩產,賣地為奴,不要去責怪那些個世家,管事,小地主們,他們確實是一條線上的血吸蟲,但那又如何?沒有你們發布的這些加征糧稅的法令,這些血吸蟲又怎麼有理由去進一步地盤剝百姓,奪取田產呢?”
“你們想著要去解放北方的民眾,收複漢家的江山,可這漢家江山還沒收複,這南方的漢人莊客們就生不如死了,這就是你們要的那個人間天國嗎?你們眼裡我是個食古不化,頑固保守的老家夥,事事與你們作對,但實際上,我是在保護你們!”
“王莽當年想要複古,想要奪豪強之地分給百姓,讓他們能繞過地主豪強,直接向國家交稅,結果就是普通的百姓們有了地也不能活,最後釀成民變,天下大亂,找書苑.zhoshuun王莽從人們心中的聖人,變成了千古巨奸,遺臭萬年。穆之兄,你是聰明人,劉裕認不清大勢,但你明知有前車之鑒卻不去勸諫他,你究竟是在幫他,還是在害他?”
劉穆之麵不改色,直視著陶淵明那咄咄逼人的雙眼,平靜地說道:“陶公,世家高門也好,豪強地主也罷,士族們靠著獨占知識和文化,能世世代代地奴役和統治數量眾多的百姓們的日子,已經快要到頭了,春秋之前,先秦時那種貴族天下的時代一去而不複返,在於孔夫子把教育和知識開始普及天下人,不僅限於以前那樣隻有貴族擁有,所以孔子是聖人,因為他開始讓普通百姓也有學到文化的機會,若不是有孔子,恐怕你的先人們也不可能走出深山,成為郡吏,即使是你的先祖侃公,也一輩子會成為一個默默無聞的山中野人,更不用說陶公你了。”
陶淵明的臉上肌肉跳了跳,眼睛微微地眯起,卻是無法反駁。
劉穆之繼續沉聲道:“而商鞅變法的根本,就在於削掉了秦國的宗室,以及從宗室中分出來的一係列舊貴族,讓普通的秦人百姓也能從軍,從軍之後回鄉為吏,他們不需要有太高的文化,但隻要需要知道律法,按時收稅,隻要沒有豪強地方勢力拖後腿,整個秦國照樣可以良好地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