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首都,平城。
這座在後世被稱為大同的要塞,在漢朝時是雁門郡東部都尉尉治所在,萬裡長城從北邊的山嶺之上逶迤而過,而一座方圓數十裡,擁有三重城牆的巨大城市,則是座落在長城腳下,橫跨著北方草原上的遊牧文明,和南方中原的農耕文明,可不正是北魏這個新入中原的遊牧強國最現實的寫照嗎
西晉末年時期,北方大亂,劉琨居並州求救於當時的代王拓跋猗盧,拓跋猗盧率兵南下救劉琨,並在平城建南都,留守兵馬以作長期之用,從此平城從一個漢晉時的小小縣城,變成了代國的南部都城,無論是地位還是城池的建設,都大大加強了。
拓跋珪舉族入主中原之後,考慮到河北人情未附,生產破壞,不足以支持幾十萬人口的大城市作為國都,尤其是無法持續供應十幾萬騎兵常年所需的草料。於是拓跋珪遷都於平城,一方麵表示自己的大魏是中原政權,而不是那種搶了一把就退回草原的遊牧汗國,另一方麵,也是對各部首領作出妥協。
平城的城內可以由擔任魏國各級官員將領的部落首領們居住,而他們的部落,則可以放在城北的漠南草原之上,劃定區域分部遊牧,這樣騎兵可以召之即來,來之能戰,又不用占據中原的農耕資源,這種奇特的一國兩製方式,也成為北魏平城時代的開始,為北魏初入中原時在草原和中原之間的選擇,提供了一種絕妙的平衡。
平城城北的如渾水,城西的武川水,被十餘萬民夫所挖的河渠所引,灌入城中,使得首都大道的兩側溝中,都有潺潺流水,而城中的皇宮乃至達官貴人的家中宅院裡,也有無數的遊魚在來回嬉戲。在大道水溝的兩邊,種滿了柳樹,絲楊,風兒輕吹,楊柳葉飛揚,讓這城中充滿了一股自然清新的味道,以掩蓋城中隨處可見的牛羊身上的膻騷之氣。
平城的最外一圈,乃是周長三十四裡的外廓,二十多萬漢人和胡人平民,居住於此,從高處俯視,可以發現漢人的中原式屋舍,與胡人的帳蓬區涇渭分明,分居城區的左右兩邊,幾條大道,縱貫東西南北,恰到好處地把城中的漢人胡人居住區隔開,而兩邊的聲音,也是半是漢話,半是胡語。大概隻有城門內的幾個大集市,才是胡漢混雜。
外廓之內,是周回二十裡的京城,在這裡居住的,多是魏國的官員或者是商人了,可謂非富即貴,與城外的那些還住帳蓬的普通胡人百姓不同,這裡的胡人高官顯貴們,也都住上了豪華大氣的漢式庭院,看起來,對於高端美好生活的向往與渴望,是不分種族,不分地域的。
京城的中央,方圓十裡,乃是北魏皇城,十餘座大型的宮殿,聳立其中,那是拓跋珪多年以來,征發並州和漠南草原的上百萬民夫,曆經數年才建成,靈台山立,壁水池園,雙厥萬仞,九衢四達,羽旌林森,堂殿膠葛。無數身著甲胄的將士,值守於皇城城牆之上,或是持槊巡查於宮中的廣場之上,四麵八方飄蕩著馬牛大旗,代表著拓跋氏部落的圖騰,更是向世人宣告,這是拓跋氏的皇家所在。
一座偏殿之內,拓跋珪麵色陰鬱,看著麵前一個火盆內,裂開的龜甲上,那些紋路顯示出一些奇怪的字,火盆之中,炭火還在劈哩啪啦地響著,時不時騰起的火苗,照著他那因為臉上肌肉扭曲而變形的臉,他的嘴裡喃喃道:“屠清河,誅萬人,屠清河,誅萬人!”
黑袍負手而立,站在火盆的另一側,他平靜地說道:“恭喜陛下,上天對你降下了上諭,就象以前的那些占卜一樣,隻要遵守這個上諭,無論是您,還是大魏,都會得保平安。”
站在殿內一側,身著華麗皮袍胡人官服的拔拔嵩沉聲道:“陛下,這個巫師一派胡言,清河乃是大郡,要在清河郡誅殺萬人,會失儘人心,請您三思啊!”
黑袍冷冷地說道:“拔拔大人,上次柏肆之戰時,就是靠了我帶來的神諭,陛下才躲過了慕容寶的偷襲,轉危為安,兩個月前穆崇和拓跋儀想要作亂謀反,也是靠了上天的諭示,才被破獲誅殺,為何這次你就說是一派胡言呢”
拔拔嵩咬了咬牙:“我雖是胡人,但也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那清河郡乃是大郡,有十餘萬人口,無緣無故,隻憑一次占卜就要去屠城殺人,何其荒唐你們中原的暴君如桀,紂,才會做這樣的事,難道你想讓陛下也成為那樣的昏君暴君嗎”
說到這裡,拔拔嵩看向了站在一邊,一個穿著綢緞漢官服的人,正是北魏重臣,白馬公,吏部尚書崔宏:“崔尚書,你們崔氏就是清河郡的,陛下現在要把你的家鄉屠光,你覺得這樣也無所謂嗎”
崔宏的臉上肌肉跳了跳,咬牙道:“如果,如果這是上天降下必須要免除國家的災難,確保陛下的安寧所付出的代價,那不要說是屠清河郡,就算是殺我崔宏全家,我也是無怨無悔啊!”
此言一出,拔拔嵩臉色大變,卻是說不出話來,而拓跋珪卻是臉上展開了笑容,看向了崔宏,滿意地點頭道:“崔尚書果然是忠心可嘉。不過,剛才諸位大人說的也有道理,這樣無故殺人,會不會引發民變呢讓朕失掉人心呢”
崔宏微微一笑:“治理亂世,需用重典,河北一代,被偽燕和逆趙統治幾十年,地方豪強多是結塢自守,不遵王化,清河一郡,雖然是臣以前的家鄉,但是也是河北大族聚居所在,向來難以治理,更是有不少大族收留江洋大盜,陰養死士,甚至公然地庇護反賊,以作羽翼。陛下如果派軍前往清河,搜查這些不法家族,將之夷滅,那不僅可以做到這讖言所指示,亦可立威於河北,想必那些居心叵測的世家大族,也不敢再作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