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彭城,四水鄉,水牛村。
一處看起來毫不起眼,平平無奇的院子,門口圍著一圈籬笆,上麵糊著泥,半人多高,院中的一切,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三間泥瓦房,成品字形立在院中,幾棵棗樹,生於院後,上麵已經結起了成串的棗子,風輕輕吹過,時不時有幾顆棗粒落在院子裡,任誰來看,這也是一處標準的京口農家,與鄰居無異。
劉裕一身便裝,坐在正屋的裡間,一處草席之上,屋內連他還有五個人,兩個四十左右,穿著綢緞衣服的中年漢子站在屋中,一個二十餘歲,五大三粗的黑臉壯漢,全身勁裝布衣,恭立於門口,而床上,則躺著一個人,赫然正是劉懷肅!
一道深達幾分,甚至可以隱約看到白骨的傷口,如同蜈蚣一樣,就在劉懷肅的額頭輕輕地晃動著,本來生龍活虎的他,臉上罩了一層淡淡的黑氣,而那傷口之外,結了厚厚的痂和藥泥,劉裕歎了口氣,拿一條乾淨的白色繃布,把傷口給纏上,喃喃道:“怎麼會弄成這樣!”
站在屋內的一個三十四五歲,黃臉劍眉的大漢,正是劉懷肅的幼弟劉懷慎,他的眼中淚光閃閃,說道:“大哥(劉懷肅排行老大)上次與桓振決戰時,當先突陣,額上中了流矢,卻是不作處理,繼續衝殺,事後,才發現箭頭上有毒,醫官反複處理,也無法根治,加上荊州那裡,入春以後天氣悶熱,毒氣升騰,大哥又一直不顧身體,馬不停蹄地平定各處叛亂,於是,於是…………”說到這裡,他的眼淚都流下來了,竟是再也說不下去。
“大哥是給氣得金瘡裂開的,流了好多血呢,我好怕怕!”
這話來自於另一個近約四旬,一直咬著手指頭,嘴角邊口水直流而不自覺,臉上一副傻笑的漢子,乃是劉懷肅的二弟,劉懷慎的二哥劉懷敬。當年劉裕出生之後,生母趙安宗早亡,家中無人哺乳,他的父親劉靖把劉裕送到了劉懷肅家,因為劉懷肅的父親跟他是遠親族人,而母親更是趙安宗的姐姐趙安祖,趙安祖當時停了劉懷敬的奶而去喂劉裕長大,因為劉懷敬從小奶水不足,智力低下,跟那劉裕的弟弟劉道憐一樣,幾乎都是二傻子的那種。
劉裕歎了口氣,對著門口的那個青年說道:“榮祖,扶你二叔先出去走走吧。”
這個黑臉青年,正是劉懷慎的庶長子劉榮祖。他上前扶住了劉懷敬,正要牽出,劉懷敬突然來了傻勁,往地下一坐,大哭起來:“我不走,我不走嘛,我要跟大哥在一起,要不然,我再也看不到大哥了!”
劉裕的眉頭輕輕一皺,轉而換了一副笑臉,在他的身邊坐下,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擦拭起劉懷敬胸前被口水和眼淚弄得一片潮濕的綢緞衣服,一邊擦一邊說道:“懷敬啊,你大哥沒事的,剛才懷慎說的你聽到沒有,大哥中的箭頭上有毒,要排出毒血才上藥的,你看,這毒血流了出來,大哥很快就會好了,你這身衣服多漂亮啊,要是哭濕了或者是在地上坐臟了,那大哥要到下個月俸祿到了才有錢給你買了啊。”
劉懷敬一下子停止了哭聲,看著劉裕,半信半疑地說道:“寄奴哥,你,你說的是真的嗎,大哥真的沒事嗎”
床上的劉懷肅哈哈一笑,說道:“大哥又不是第一次受傷了,這點小傷,躺兩天就沒事了,懷敬,你到院子裡撿棗子去,過幾天大哥下床了,跟你一起下河摸魚!”
劉懷敬笑著從地上跳了起來,拍手道:“好哦好哦,撿棗子摸魚嘍。”他一邊唱一邊跳,就這樣奔出了屋子,劉榮祖也跟著退了出去,屋內隻剩下了三人。
劉懷肅歎了口氣,閉上眼睛:“懷慎,你怎麼可以在老二麵前說這個他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人死了就再也見不到的。”
劉懷慎擦著眼中的淚水,垂目道:“對不起,大哥,是我的錯。”
劉懷肅轉而看向了劉裕,說道:“懷慎,你出去吧,我跟寄奴哥有些話要說,彆的事情,就按我們之前商量好的安排。”
劉懷慎咬了咬牙,行禮而退。劉裕的眼圈紅紅地,說道:“懷肅,你一定要撐上十天半個月,我的那些個神奇草藥,過半個月就能做出來了,有了這個,你一定能好!”
劉懷肅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罷了,寄奴哥,我這身體我自己知道,箭傷是小事,關鍵是後麵的毒氣入骨,加上心氣浮動,現在已經是攻心之勢,無可救藥了。隻恨我這身體不爭氣,要是能多撐個一年半載,等到道規來穩穩接手荊州,也不會有遺憾了!”
劉裕的虎目中也開始盈起淚水:“都是哥哥的錯,都是我為了跟希樂交易,把你從荊州調離,這對你不公平,才害得你成這樣!”
劉懷肅幽幽地說道:“不僅是希樂不能容我,無忌也一樣,就算原來在阿壽哥手下時,也是如此,要怪隻怪我太爭強好勝,事事都要出頭。現在我才知道,道規才是真正的大智慧,能忍讓,隻有這樣,才能長長久久啊。”
劉裕咬著牙:“我明知你是這樣的個性,不應該讓你卷入搶功的衝突的,我應該,我應該讓道規…………”
劉懷肅吃力地擺了擺手:“罷了,道規當時跟希樂他們在一起,我們老劉家,以後要建立自己的天下,隻能,隻能用自家兄弟,寄奴哥,這個,這個道理,弟弟懂!”
劉裕默然半晌,才緩緩地說道:“我以前隻是想著要帶我們自家的兄弟都得富貴,而這富貴,隻有建功立業才能取得,現在看來,我還需要做更多的事。懷肅,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有什麼事需要交代我,需要我辦的,請儘管開口。隻要在我能力範圍內,不違國法的事,我一定會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