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雙目炯炯有神,聲音洪亮:“再想想桓玄當權時的那一年,我們家家戶戶惶惶不可終日,幾乎每天都能聽說哪個認識的兄弟給安上個罪名就殺了,那些帶過我們的將軍,大哥們,一個個地懸首城門,若不是朝不保夕,我們又怎麼會奮起建議,推翻桓楚呢所以,隻要權力落在人家手上,那我們就是案板之上的魚肉,他們有的是辦法,可以讓你們一朝之間,失掉所有。”
場內陷入了一片死一樣的寂靜,久久,二柱子才不服氣地嚷道:“不,隻要有寄奴哥帶著我們,誰敢欺負咱,我們就滅了他們,隻要手裡有刀,就不怕這些文人使壞!”
劉裕淡然道:“是的,我是可以滅了一個王愉,但我可以滅了所有士人嗎真要把會寫文算數的人全滅了,那你還拿得動刀子嗎二柱子你連數到十以上都要再叫上一個人來數手指頭,那幾千,幾萬大軍,每天所用的糧草,軍械,打仗時運輸所要的人力,畜力,這些你找誰來算,找誰來管理”
二柱子的頭上已經瀑布般地開始冒汗,嘴唇在微微地抽動著,卻是無言以對!
劉裕環視四周,沉聲道:“兄弟們,我們以前受限於世道,沒有機會上學,沒有機會識文斷字,計算算數,所以我們彆無所長,隻有一把子力氣,有一身的武藝,隻能去投軍報國,衝鋒陷陣,刀頭舔血去掙一點功名,而分配這功名的,還得靠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貴族,憑什麼就因為人家有文化,有知識,可以治理國家。”
“我們放下刀,脫下甲,就什麼也不會了,最多隻會種田打獵,每年就算要交多少稅賦,要服多少天的役,都得是官吏們說了算,以前我們成天聚在一起發牢騷,說官府欺壓我們,可現在我們一個個當了官,有了爵,成了官府,應該知道,要想讓官府,讓朝廷運轉,就得靠收百姓的稅賦,不然吃啥喝啥當官的不能自己種地,要處理公務,甚至我們當兵的也要脫離生產,但飯不能少吃一頓,那這錢米從哪裡來,怎麼去收取”
二柱子咬了咬牙,大聲道:“寄奴哥,我聽明白你意思了,你是說,要收糧征賦,就得能寫會算,就得學習文化,對不對”
劉裕點了點頭:“是的,如果你們信不過世家高門,信不過外人,那這種事,就得讓咱們的孩子們去做。他們現在不用象我們當年那樣吃苦,小小年紀就得去謀生,大家都知道,我劉裕小時候窮得連一件完整衣服都沒有,成天光個膀子,一直到十四歲,我娘才用很多破布縫了一件短衫,還很快打架給打爛了,二柱子,四狗子,我記得當時就有你們兩個的份!”
人群中暴發出一陣哄笑之聲,二柱子和四狗子相視一笑,四狗子摸著鼻子:“我不過扯碎你那破布,可你一拳打得我鼻子都塌了,到現在也沒好啊。”
劉裕微微一笑:“所以,我們得讓孩子們去讀書習字,這樣知書答禮,以後才能守住我們的家業。不然的話,不學無術,又靠著父祖輩的餘蔭,那早晚會墮落。我們人人都恨刁家,可刁家的祖輩,也是為國立過大功的功臣,就因為祖先有功,子孫不思報國,反而是胡作非為,最後成了刁逵那種人。兄弟們啊,我可不希望,我們將來有人,或者是他們的子孫輩,變成那種我們最討厭的人啊。”
人群中有個女人在不服氣地嚷著:“我看現在諸葛家,就跟當年的刁逵沒兩樣!”
劉裕的臉色微微一變,卻聽到底下有個粗魯的男聲在大罵:“臭婆娘吃多了嘴上沒把關嗎瞎扯什麼鳥淡,閉嘴!”
劉裕的心中雪亮,諸葛長民在京口也是出了名的貪婪,建義之後更是變本加利,到處侵占民田,已經有不少老兄弟暗中向自己反映過了,但現在畢竟大業初創,上層內部不可以在這個時候先亂,隻能事後找機會再來處理此事。
想到這裡,他微微一笑:“長民兄弟畢竟是出生入死,他家人丁多,多占些地方也可以理解,這件事,我改日會跟他好好談談,其實,他長期出鎮曆陽,以後外麵的空地多,我可以讓他去外地購置些產業,再把他的封邑加大,大家多年的鄉親和兄弟了,不要為一點小事傷了和氣。以後我們的江山會越來越大,基業也會越來越多,一個小小的京口,可不是我們的所有啊。”
二柱子哈哈一笑:“寄奴哥說得好啊,這地方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就更需要守住了,沒文化不識字,那到手的富貴也會給人奪了去。那庠序,我家的兩個小子報名去上學了。還有誰一起去的!”
台下的棚戶裡響起一片爭先恐後的叫聲,伴隨著無數高舉的手臂:“我家大娃兒十三,小娃七歲,可以一起去報名嗎”
劉裕點頭道:“沒有問題,會根據年齡的不同,分不同的班,有不同的先生來教授學業。四歲以後,二十歲以前的,都可以去上。”
此話一出,舉起的手臂更多了,劉裕笑著一指台子的另一邊,十餘名青衫儒服的學究們,已經站在那裡多時了,他們一個個撚須微笑,看著劉裕的目光,儘是讚賞,大概這些儒生們也沒有想到,劉裕不僅是戰場上的神,這激勵人心的演講也這般厲害,讓他們刮目相看。
幾個女人的牢騷聲也傳了過來:“都是我家那當家的太不爭氣,彆人都有兒子,就我家隻有女兒,唉,將來人家一個個識文斷字,有人守家業了,可我家怎麼辦哪!”
“樹根嫂,沒事的,女兒嘛,隻要嫁的好就行,你家可是子爵呢,還怕不能招來幾個能書會寫的姑爺嗎到時候入贅改姓,不就是你趙家的人了”
劉興弟的聲音清楚地響起:“爹,我也想要報名上學,可以嗎”
所有的聲音嘎然而止,無數的目光都投向了劉興弟,充滿了驚訝與懷疑,甚至伴隨著竊竊私語:“她她不是出嫁了嗎連孩子都懷上了,這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