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後,江陵城外,北府軍大營。
中軍帥帳之中,隻有二人相對而坐,劉毅一身將袍大鎧,神色平靜,耳邊傳來的,儘是帳外營地之中的歡呼之聲,在他的麵前,擺著一個光禿禿的腦袋,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白眉老僧的首級,徐羨之仍然是一身長史的裝扮,青衫峨冠,看著這顆首級,輕輕地歎了口氣:“希樂,妄殺僧眾,是大失人心的事,就算這道全和尚庇護了桓蔚,掩護了他逃跑,也不至於下此狠手吧。”
劉毅冷冷地說道:“我已經下達了對桓氏一族的追殺令,無論是佛道中人,還是桓氏舊吏,隻要有敢隱藏桓家餘孽的,全都格殺勿論,這個臥牛寺的方丈道全和尚,公然地與我對抗,那隻好借他的首級,向這荊州上下立個威了。寄奴可以在建康滅了王愉全族,我為何就得在荊州殺不得這個和尚”
徐羨之搖了搖頭:“臥牛寺可是荊州名刹,這道全和尚是一代高僧釋道安的弟子,出任臥牛寺主持多年,也受了桓家不少關照,現在桓家有難,桓蔚戰敗逃亡,暫避寺中,無論是出於做人回報的道理還是佛門慈悲為懷的佛門法則,他的做法,都沒什麼不妥,你現在殺了他,也不能追上桓蔚,何苦要做這個惡人呢”
劉毅微微一笑:“如果我隻是打完這仗就要回去,再也不來,那確實沒必要做這個惡人,但若是以後想要坐擁荊州,成就一番大業,那就不能不在這裡立威。羨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徐羨之的眉頭一皺:“怎麼,你想走桓溫老路,割據荊州以自立”
劉毅笑道:“起碼要留條退路吧,這回我西征消滅了桓玄和桓振兩代桓楚皇帝,徹底平定了大晉開國以來從來沒有控製過的荊州,可如此大功,卻仍然不能成為朝中第一人,隻要寄奴還在,那主動權就是在他的手中。我得給自己早作準備,總不能永遠受製於人。”
徐羨之歎了口氣:“其實,你若是不想跟寄奴爭這北府大哥的地位,那一切都好說,寄奴現在移民江北,屯糧積草,顯然是準備北伐胡虜了,你若就此留在荊州,更換一批新的兵馬,無論是出征西蜀還是平定嶺南,都是大功,到時候你和寄奴各取所需,各出一軍北伐,大家皆大歡喜,不是更好嗎”
劉毅的臉色一沉:“朱雀大人,你難道忘了自己的身份嗎”
徐羨之咬了咬牙:“從來沒忘過,這也是我現在跟你白虎大人在一起,而不是站在寄奴那一邊的原因。”
劉毅點了點頭:“沒忘就好,咱們的組織,可是要代表世家的利益,雖然我出身次等士族,但現在也已經躋身新的世家,即使是世家,就得維護自己的利益。寄奴現在做的這些事,跟我們這些新興世家,跟我們黑手乾坤,可是截然對立的,不是我要跟他對著乾,而是我們必須要維護自己的根本利益,你明白嗎”
徐羨之歎了口氣:“寄奴也沒對世家趕儘殺絕,王愉他們是自尋死路。你現在放著好不容易打下的荊州不去經營,卻要回建康與他爭權,這樣真的好嗎”
劉毅笑了起來:“不趁著現在這個機會回去,以後還有更好的時機嗎我新立大功,寄奴又得罪了世家高門,現在我回去,那大晉的世家高門必然會全部倒向我,有了世家的支持,我就可以在朝中先扳倒王謐這個寄奴的代言人,扶謝混出任宰輔,如此一來,以後朝政就是我說了算,再也不必受製於寄奴了。哪怕是北伐或者平叛,也由我來決定。到時候就連無忌,也會站到我這邊啦。”
徐羨之勾了勾嘴角:“你真的確定能成功隻怕就連謝家,也未必站在你這邊呢,你可彆忘了,謝混的上麵,還有個夫人呢。”
劉毅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移民江北,是與所有的高門世家為敵,這點我非常清楚,就算夫人再向著劉裕,也不能犯了眾怒,我先扳倒王謐,再扶上謝混,那對謝家是大大有利,夫人如果極力反對此事,那首先就過不了謝家這關,正好趁這機會,讓謝混在謝家也出頭主事,豈不是一舉兩得”
徐羨之搖了搖頭:“世家高門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這麼簡單,尤其是這些百年大族,內部有其規製,不是借了外力就能改變的,希樂,我還是不建議你現在就回去跟寄奴鬥。這回劉懷肅故意放出桓振,讓唐興斬殺,顯然是把功勞讓給你,你不能太不知好壞。”
劉毅的臉色一變,厲聲道:“好壞我需要他劉裕的可憐和施舍作為西征軍大帥,劉懷肅和魏詠之兄弟秘密出兵,在我這裡招呼都不打一聲,硬生生地搶走了消滅桓楚最後一支軍隊的功勞,最後留了個桓振給我殺,這就是對我示好打你一個巴掌,再揉一下,你覺得這叫給我麵子”
徐羨之歎道:“希樂啊,你不要老是這樣想寄奴,他如果真想打壓你,有的是辦法,不需要用這樣的手段啊。我覺得…………”
劉毅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好了,羨之,彆說了,寄奴是用這種辦法告訴所有的京八兄弟,乃至告知天下,哪怕他人在建康,千裡之外,也牢牢地控製著全軍,我劉毅永遠隻能居於他之下,他給的,不,應該是說他施舍的,我才能拿,不然的話,他隨時可以找人搶走,包括我的帥位。這就是我不能呆在荊州的原因,如果一直是這樣的情況,那他隨時可以找人來替換我,我辛苦準備的所有成果,最後會給他人作了嫁衣!”
徐羨之默然半晌,說道:“如果你主意已定,我也不好多說些什麼,今天我來找你,是想告訴你,有個人來了,就在營中,也許會對你有用。”
劉毅笑著站起身,拍了拍徐羨之的肩膀:“陶淵明這個黑鬼是吧,就等他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