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長安,皇宮。
姚興站在一麵銅鏡前,幾個內侍在幫他穿著皇袍,一個四十多歲的白麵太監笑道:“陛下,今天可是您兩年多來第一次駕臨草堂寺,聽說闔寺的僧眾,都在等您的聖駕呢。”
姚興笑了起來:“那是國師名望高,他從涼州來時,隻帶了八百多僧人,可是聽說現在,足足有三千沙門呢,多是天下各處寺院慕名而來,主動要求翻譯那些佛學經文。每月裡報到朕這裡的僧眾名單,都在增加啊。”
一個十餘歲的小太監笑道:“是啊,草堂寺香火不絕,每天上香的香客,都足足要排上兩個時辰以上的長隊,就是去朝廷衙門裡辦事的人,都沒這麼多呢。”
姚興的臉色微微一變,手也輕輕地抖了一下,他的聲音低沉了一些:“哦,有這麼多人天天去寺裡上香”
那小太監連忙點頭道:“是啊是啊,據說上香是一方麵,更多的是想要一睹聖僧的法象呢,有些都是從甘涼,嶺表來的人,為了走這一趟,花上一兩年的積蓄,就在寺外三裡處,一步一磕頭,以示虔誠呢。”
姚興咬了咬牙:“這麼說來,這個聖僧,他的威望比朕還高了嘛。”
開始的那個白麵太監覺察到了姚興的語氣有些不動,衝著那小太監一瞪眼,嚇得小太監連忙收住了嘴,他親自上來,接過了小太監那披衣束帶的活兒,麵帶諂笑,卻是小心翼翼地說道:“國師雖有聖僧之稱,可是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啊,那些百姓更是,他們的地是大秦分的,種子農具也是國家給的,就是能保一方平安,不象前些年那樣戰火之中無所歸依,也有賴大秦的保護,所謂飲水思源,這個道理,大家還是懂的。”
姚興冷冷地說道:“那他們應該來拜見朕,一跪一步走上十裡來見朕一麵才是,為什麼要去見一個給朕俘虜的和尚呢朕起兵滅涼時,好像這位高僧也沒施什麼法力阻止後涼滅亡吧。”
白麵太監連忙說道:“後涼呂氏無道,宗室手足相殘,又兼暴虐,民不聊生,跟陛下怎麼能相提並論國師自己也說過,他隻保一方百姓平安,為他們祈福消業,可不保那呂氏暴君啊。”
姚興猛地一回頭,眼中神芒一閃,身上的龍袍直接滑落在地,刺得所有太監全都跪了下來,那個白麵大太監更是大氣不敢出一口,在地下微微發抖,耳邊卻傳來姚興的厲聲:“哼,他是想說,呂隆保不住後涼,朕也守不住嶺表,涼州和南陽,所以百姓們拜朕不如拜他,是不是”
白麵大太監哭喪著臉:“陛下息怒啊,老奴絕不是這個意思,國師他,國師他也從沒說過這話啊。”
姚興咬著牙,沉聲道:“若不是今天要去看看這位高僧,朕還不知道,居然在長安城裡,還有個宮外聖人,寺中天子呢,賈福,給朕更衣。”
那個叫賈福的白麵大太監如蒙大赦,連忙撿起龍袍,準備上前,姚興冷冷地說道:“今天不穿這個,給朕找套百姓的衣服來,順便叫上東平公,讓他隨朕一起,微服出訪草堂寺!”
一個時辰後,草堂寺外,三裡。
郊外的這座寺院,已經無法看到了,因為數不清的人,如同四麵八方湧來的河流,向著大海奔騰而去,連達官貴人的那些精美的車駕,也都停在三裡之外的石坊這裡,身著綢緞錦袍的後秦文武官員們,也都在護衛家丁們的陪伴下,順著人流,走向那草堂寺。
身著一身藍色布衣,戴著鬥笠,臉上還貼了一張狗皮膏藥,兩頰粘著兩把絡腮胡子的姚興臉色陰沉,一邊的賈福喃喃道:“那不是斂曼嵬將軍嗎啊,還有尹尚書也來了,奇怪,他們不是應該今天隨聖駕前來的嗎怎麼會在這裡”
站在姚興身側的姚紹冷冷說道:“陛下今天傳了旨,說有要事相商,來草堂寺之行作罷,這些人就趁勢跑到這裡了,哼,我看,他們本來就是想跟著陛下進寺時,順便給自己燒幾柱香呢,就算陛下不來,他們也要來啊。”
姚興喃喃道:“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和尚,有如此的影響力。我以為他隻是在這裡譯經禮佛,讓世人不要作惡謀逆,可是,連大秦的大將和高官,也都來這裡,這究竟是為什麼”
一聲冷笑聲從邊上傳來,伴隨著一陣金鐵交加的咳嗽,姚興轉頭看去,隻見身邊五步左右,一塊石頭上,站著一個枯廋的老者,他三縷長須,氣度不凡,神目如電,麵色紅潤,撚須自語道:“為什麼因為他們馬上要上戰場了,禍福不知啊。”
姚紹的臉色一沉,對著此人說道:“你是何人,這種軍國之事,豈是可以在這裡隨便妄議的”
那老者看了一眼姚紹,微微一笑:“大秦最近嶺北吃緊,現在在全國調兵遣將,並聯合諸涼,北魏,柔然,示好南邊的晉國,就是為了集中兵力,消滅胡夏,此事儘人皆知,長安城中的酒肆飯館,儘是談及此事之人,又何來的軍國機密呢”
姚興點了點頭:“可這跟斂將軍,尹尚書他們來拜佛有什麼關係呢按大秦傳統,將軍出征之前,應該是在家中祭祀祖先,禱告先人,殺牲祭奠,以求福報才是。”
老者笑道:“祖先不如聖僧好使啊,草堂寺裡的這位,可是救苦救難的活佛啊,當年為救西域龜茲國都的全城幾萬百姓,不惜放棄成佛飛升的機會,破戒救人,在涼州姑臧近二十年,成為天下名僧,無數次顯示神跡,就是我們大秦的皇帝陛下,也對其恭敬有加,親自派兵護送他來長安。”
“聽說,最近晉國使者前來索要南陽十二郡,陛下自己不能決斷,還要來請示聖僧呢。連陛下都如此,將軍和大臣們馬上就要去麵對胡夏的虎狼之師,臨行前來請求賜福,燒香許願,又有何奇怪呢你們看,他們都乖乖地排在那些平常百姓的身後,緩步前行,就是為了顯示誠心,要換了平時,隻怕早就把前麵擋路的草民打翻在地,自己先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