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哈哈一笑,鼓起掌來:“穆之說得好啊,這世間的規則,道理,就是如此。所謂高寒之隔,無非是以前掌權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家族,為了永保權力在自己家族和子孫後代的手中,而編造出來的借口罷了,真正讓高門貴族有優勢的地方,還是在於這些知識,藏書,以及這些知識所帶來的才能。”
劉穆之笑著退到了一邊,而劉裕則站到了殿中,成為了眾人眼中的主角,他的神色堅毅,沉聲道:“要說對權力的世襲占有,無過於春秋戰國時的諸候們,他們那才叫世襲罔替的權力,一國一姓,世代就是一個國君,一群大夫,看起來子子孫孫都能擁有權力,可為何就是這樣的諸候天下,最後還是滅亡了呢”
“就是因為權力太誘人,尤其是上麵的權力,越是大權,越是隻能少數人擁有,諸候都盯著天子的位置,大夫們盯著諸候的位子,而士人們盯著大夫的位置,如此一來,春秋時代開始就是戰亂不斷,有野心的諸候們打著各種旗號,你爭我奪,最後就是八百諸候變成戰國七雄,而周天子則失了儀,大權旁落,誰都想要去爭。爭到最後,本來隻是奴隸部落的秦國,卻取得了天下,建立起大一統的王朝,真正地結束了諸候天下的製度。”
“但各國的諸候,從此變成了帝國的王國貴族,自秦以來,王朝一次次地更替,而權貴們也一**地換,但換來換去,都是換湯不換藥,無論誰一開始打天下,最後坐天下時,一樣要靠人用文才治國,而這個文才,就得是靠讀書習字,學習治國理政的本事,就是剛才胖子說的,這些藏書,家學。”
王謐喝了一聲彩:“說得好啊,我們都知道劉鎮軍打仗天下無敵,想不到對於這天下大勢,也有如此高明的見解啊。”
劉裕微微一笑:“王尚書所說,就反映了一件事,那就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貴族們,骨子裡還是看不起我們這些下層武人的,覺得我們隻會打仗,殺人,操弓矢之道,卻無治國的才能。這也是幾百年來,天下的文人,士子,多半看不起武夫,覺得他們低下粗俗,更不願意自己家的子侄投身行伍的原因了。”
王謐的老臉一紅,不再開口。
劉裕環視四周,說道:“可是世家貴族的諸公似乎忘了一句古訓,那就是自古兵強馬壯者為天子,天下的大權,天子的威儀,最後靠的不是那些文人禮儀,而是軍隊和刀劍。一切的禮儀,律法,都是要通過強大的武力來保證的,一方麵世家高門不願意子侄從軍,另一方麵隻要有國家,就不可能沒有軍隊,沒有武夫,這樣的結果就是武人從軍,漸漸地掌握了軍隊。”
王愉冷笑道:“武夫從軍是軍隊的主流,可是軍中的將帥,卻往往還是世家子弟的文人掌軍,劉將軍應該聽說過儒帥這種說法,你當初投軍時,也是謝玄謝幼度掌軍吧,難道他帶兵不好嗎”
庾悅也跟著沉聲道:“就是,世家子弟裡,讀兵書戰策的同樣也不少,劉鎮軍你後來也是在軍中跟著謝玄他們學的兵法,之前你雖然是京口三次格鬥大賽的武魁首,可是並不精於這些戰陣組織,我沒記錯的話,你第一次當隊長時的演武還鬨出了事故,指揮失誤導致隊友身亡,差點給趕出軍中呢。這不正好說明了武夫還是不如儒將嗎”
劉裕微微一笑:“二位說得有道理,但現在的情況是,自玄帥之後,世家子弟連從軍都不肯了,就好比玄帥,甚至是以前的謝安謝相公,他們在軍中時,可是跟普通的士卒同吃同住,每天跟我們這些渾身臭氣的軍漢們一起操練,這才能得到我們的信任,如果連聞著我們身上的汗味就要退避幾分,在軍中還是成天塗脂抹粉,甚至聽到馬叫就能嚇得半死,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真正地取得武夫們的尊敬,願意為之效死呢”
庾悅和王愉啞口無語,劉裕的聲音繼續響徹四周:“更何況,一邊是高門子弟不願意從軍,甚至給他們參軍,副將之類的高級職位都不肯來,要知道這些職位,可能大多數普通的寒門武人,一輩子奮鬥,殺敵無數都未必能做得到。他們卻是不當回事。請都請不來。另一邊,象劉長史,徐參軍這樣的中下層士人子弟,為了能出人頭地,卻願意從軍建功,他們本身也讀過很多書,甚至論真實的治國理軍才能,要遠遠強過很多隻會清談吟詩的高門世家子弟,而本來文化不高的武人,成天和這些士人軍吏為伍,也會慢慢地增長見識,至少兵法這些,學起來並不難,而戰鬥經驗豐富的武人,更容易舉一反三,有自己的體會,自古名將多數起於行伍,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庾悅咬了咬牙,不服氣地說道:“可是現在的世家子弟們也意識到這點了,以前是因為衣食無憂,家產殷厚,不用從軍也能享受榮華富貴,現在需要用功業來保自己的爵位了,正如前麵陶淵明所說,是劉鎮軍上台以來,一係列新法新政,讓世家子弟們要有所改變。這並不是壞事,世家子弟從軍,象江氏兄弟這樣也能有所作為,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清楚呢也許劉鎮軍自己會苦讀詩書,變成我們高門世家的一員呢,畢竟,我們的先祖,不也都是通過軍功而出頭,福及子孫嘛。”
劉裕笑道:“這樣當然最好了,國家是天下人的國家,不僅是陛下的,也是高門世家的,同樣也是寒門百姓的,不思進取就會落伍,淘汰,奮發向上,哪怕是奴仆,莊客也會有出人頭地的機會。這才是世間的正道。我們大晉現在內有反賊,外有胡虜,又經曆了多年的內戰,好不容易才複國成功,正是諸位戮力同心,奮發有為的時候,不可再象過去那樣,安逸享受,打壓有為之士,最後爭權奪利,弄得國破家亡。真到了大晉滅亡的那天,各位今天的富貴,又豈能保持桓玄作亂,就是一年不到的事,想必那樣的日子,沒人想再過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