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亭巷,方林酒館。
林鐵嘴在台上,今天他換了一身絳色的衣服,一如滿城的北府軍將士們那臂上纏著的布條顏色,而有心人更會發現,連這方林酒館外麵飄揚著的酒旗,也換成絳色底料了,酒館之中,仍然是人頭攢動,無數的市井百姓,都一臉興奮地聚集在這裡,聽著那林鐵嘴口沫橫飛地說書。
“上回說道,劉裕將軍占領了覆舟山,即將與那楚軍決戰,而今天我要說的評書內容,想必各位看官已經了然於胸了,我們現在能坐在這裡,完全是靠了偉大的,光榮的,戰無不勝的戰神劉裕,帶著他那所向無敵的北府軍,京八同誌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那個卑鄙怯懦,陰險歹毒的死胖子桓玄,扔下了那些在前線為他賣命的爪牙,扔下了他那太廟中的祖宗牌位,象一個標準的懦夫一樣,落荒而逃。可是,這回他打錯了算盤,無論他逃向何處,都會被我們無情的京八鐵拳擊中,打倒,再踩上一萬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在他可恥地死亡之前,還要讓他把吃我們的血汗膏腴,全給一點不少地吐出來!”
人群中一個聲音冷冷地說道:“林鐵嘴,你做人怎麼可以如此無恥!且不說劉裕和桓玄的勝負如何,就你這幾天的表現,把劉裕從京口怪物說成什麼天下無敵的戰神,你的臉紅嗎良心痛嗎!”
人群之中響起了一陣哄笑聲,林鐵嘴卻是麵不改色,淡然道:“之前我那樣說,是因為桓玄控製著京城,他的爪牙就混在所有的看客之中,隻要不按他編的那些段子行事,可能我就不會活著出這個酒館的大門,我敬佩王元德,辛扈興,童厚之這樣的義士,但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死則死矣,我全家上下十幾口人你來養嗎”
發聲的人無話可說,酒館內陷入了一片寂靜,隻聽林鐵嘴慷慨激昂地說道:“咱們建康是大晉的京城,這些年來,兵荒馬亂,京口被各路軍隊攻擊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哪次不是那些與強盜無異的軍隊趁機入城擄掠,我們這些建康百姓遭遇了多少次的劫難大家都心知肚明吧。隻有這次,劉裕不僅能在戰場上打敗桓玄,更能約束那些虎狼部下,沒有趁勝入城,這一夜下來,我們這些人都能家宅平安,彆的不說,隻衝這一點,戰神二字,就配得上劉裕,因為,仁者方能無敵!”
人群中暴發出了一陣喝彩之聲,喝彩聲漸漸地平息之後,卻是有一陣持續的掌聲,在這酒館的一角,不斷地響起,眾人的目光看向了這個角落,隻見有三個人,坐在角落處的一張小榻之上,一個家夥身形臃腫,象個巨大的肉球,另一個家夥勁裝鬥笠,手邊放著一樣長柄兵器,被黑布裹著,看不清形狀,可是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卻是在周身流轉,而拍手的第三人,則是一個白麵長須的文士,一身華麗的紫色綢緞衣服,一看就是貴人。
有人開始驚呼道:“是庾公子,是庾長史!”
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不小的騷動,身為頂級世家的庾悅,居然會在這個平民和普通士人為主的酒館中出現,要換了平時,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幾乎一大半的酒客,都開始掉過頭,對著庾悅恭聲行禮:“見過庾長史。”
一個掌櫃模樣的人,匆匆而來,跑到台上,跟林鐵嘴跪在了一起:“庾長史,大駕光臨,小店蓬壁生輝,不知可否…………”
庾悅擺了擺手,站起身,一指身邊坐著的那個鬥笠大漢:“你這個地方,我是沒有什麼興趣來的,隻是這位貴人,堅持要來,說不得,我隻好在前麵帶路了。林鐵嘴,你說書很有名,就連我和這位貴人,也有所耳聞,他很有興趣,來聽聽你說說前夜裡的事。”
林鐵嘴的聲音都有些發抖,不複平時的那份嬉笑怒罵的從容:“庾,庾長史,小的,小的隻是個說書人,編些段,段子,博各位看官一,一笑罷了,都是,都是些三教九流,販,販夫走卒喜歡聽的,真,真真假假,作,作不得數。如果,如果冒犯了你,我,我從此封口,再不,再不說書。”
庾悅微微一笑:“你又沒怎麼說過我,不過,你嘴裡的京口怪物,邪惡魔鬼,劉裕將軍,偉大戰神,倒是有興趣問你幾個問題!”
這話一出,酒館裡如同火山爆發一樣,沒有人注意到林鐵嘴幾乎直接是口吐白沫,暈了過去,而更多的人則是驚疑不定地說道:“劉裕親臨這裡他是劉裕不可能,這不可能!”
一個角落裡的聲音大聲吼道:“不,他不可能是劉裕,劉裕足有一丈三尺高!林鐵嘴說的,他也就八尺多!”
劉裕緩緩地站起身,摘下了鬥笠,那張英武堅毅,棱角分明的臉,展現在了眾人的麵前,冷電般的雙眼,掃過一張張的臉,仿佛有什麼魔法,讓剛才還人聲鼎沸的酒館,頓時平靜了下來,隻聽他淡然道:“是啊,我還聽說過,劉裕可以吃鐵,嚼銅,每天生吃三顆人心,他的手可以一下打倒朱雀城門,還可以從裡放閃電,把所有說他壞話的人給電死!”
酒館裡暴發出一陣哄笑之聲,這些都是林鐵嘴之前的那些什麼京口怪物,地獄魔王之類的段子裡的描述,除了最後一句放閃電的話外,幾乎都無一字之差,原來有些緊張的氣氛,頓時就變得輕鬆活潑了很多,林鐵嘴麵如死灰,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不停往自己臉上打耳光:“小的該死,這張臭嘴,該死!”
劉裕擺了擺手,示意所有人都平靜下來,他抱著拳,對全館的看客們說道:“各位建康城的父老,在下劉裕,可能不少在座的也認識我,我起兵反桓,非為榮華富貴,隻為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