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馬頭渡。
長江在建康這裡拐了個彎,本來是從西南方向而來,往東北而去,卻在這裡繞著建康城轉了個近九十度的彎,繞過建康城的西北角之後,就直向東去,奔騰幾百裡,最後從滬瀆(今上海)的方向彙入黃海。而從江北的曆陽,要前往建康城,就必須要經過這建康城西北角相對的馬頭渡口,在後世,這裡被稱為浦口,而與之相對的,就是對麵的石頭城要塞了。
渡口這裡,平時喧囂不已,人山人海的盛景,早已經蕩然無存,因為戰事,江南建康那裡的下關渡口已經被封鎖,而馬頭渡口,也沒有人會傻到在這個時候投向戰火紛飛的建康城,除了一支幾百人的隊伍,正停在渡口邊上,眼巴巴地看著江對岸。
這支車隊,嚴格來說,是二十多輛蒙著黑布的囚車所組成,囚車內正是在曆陽起事失敗的諸葛長民等首領,這會兒正一個個蒙著眼睛,塞著嘴巴,扔在車裡,而車外的押送軍士們,則是三五成群,圍坐成一個個的小團,竊竊私語,顯然,本該在兩天前就過江的他們,這會兒已經變成了觀望。
江邊站著幾個將校軍裝的人,為首一人,正是參軍羊邃,他也正是這回押送囚車的主將,這個三十多歲,三綹長須的書生,雖然一身軍裝,但仍然難掩那文士風範,看著江對麵的臉上,寫滿了複雜的神色。
另一邊站著的一個矮胖紅臉的軍校,正是這次來的副將,也是刁逵手下的部曲刁雲,他按著腰間的劍柄,沉聲道:“羊參軍,陛下現在需要我們手裡的人犯,不知道你還在猶豫什麼。”
羊邃搖了搖頭,歎道:“昨夜的戰事你也看到了,刁副將,你真的覺得我們這時候過江是明智之舉嗎”
刁雲的臉色一變,說道:“羊參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王師小有不利,還可以據城固守,難道因為一次戰事不利,就會變天就算建康附近一時相持,大楚可是有百萬大軍呢,各地的軍隊現在都在勤王,而我們曆陽的兵馬,就是這勤王的第一波!”
站在江邊,抱著一把長劍,臉上戴著一副了無聲氣的白鶴麵具,身材修長的一個人,全身上下都是一身黑色勁裝,一把高高的馬尾,紮在腦後,卻是一個女子,冷冷地開口道:“兩百人的勤王大軍”
刁雲咬著牙,恨恨地說道:“明月姑娘,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意思,什麼想法,諸葛長民這些反賊,前日裡可是你親自帶人拿下的,按理說你從建康來,自稱奉了陛下的命令平叛,在這個時候更應該站在陛下一邊才是,難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了嗎”
明月轉過了頭,麵具之下,露出雪白粉嫩的肌膚,而她的嘴唇,更是鮮紅似火,烈焰燃情,伴隨著她眼中閃閃的光芒,唇齒開啟:“我一向是奉命行事,前日裡我接到的命令是平叛,拿下圖謀不軌之人,而後續的命令,則是停留在這裡,等其他的京口,廣陵等處的叛賊也成擒後,一並進京,畢竟,諸葛長民等人並非首腦,要等到劉裕,劉毅等人落網之後,才是我們獻俘之時,這條命令,刁副將也看到了啊。”
刁雲的眉頭一皺:“隻是一頭信鷹傳了一個沒有署名落款的字條罷了,我怎麼知道是誰下的令”
明月微微一笑,嘴角邊露出一個小酒窩:“讓我助你們拿下這些叛賊的也是這個字條,當時從你家刁刺史到你刁副將,好像也沒有懷疑吧。如果不是我和我的手下出手,刁副將,你真的覺得那晚的突襲,你能擋得住”
刁雲一時語拙,勾了勾嘴角:“既然,既然是使君大人(刁逵)親自確認了的事,末將自然不敢懷疑,隻是,隻是姑娘一直在這裡止步不前,足足拖了兩天時間,現在,現在對麵的情況已經清楚,劉裕和劉毅這些反賊首腦並沒有落網,還組織了反賊軍隊攻擊建康,我不知道姑娘還有什麼再等下去的理由!”
明月搖了搖頭:“我和你一樣,也在等上麵的命令,你我都是聽令行事,而你家使君在你出發前,我記得是交代了要聽這命令行事的。”
刁雲咬了咬牙,看向了羊邃:“羊參軍,你是我們這一行的最高長官,下令的人應該是你,而不是一個來源不明的紙條,現在陛下需要我們的支持,建康也需要我們的到來,隻要把這些反賊帶到城頭,在賊軍麵前一刀砍了,就可以證明大楚的其他各地州郡,仍然在陛下一邊,城中軍民,會士氣信心百倍,這正是我們證明自己忠誠的時候啊!”
羊邃歎了口氣:“刁副將,大軍已經戰敗,現在好像連建康城都準備棄守了,我們就算過了江,又能去哪裡這個問題,你難道沒有考慮過”
刁雲的額頭開始冒汗,仍然咬著嘴唇,抗聲道:“就算羊參軍不想過江,我們也可以回曆陽,找刺史大人再作定奪,現在在這裡不進也不退,到底是什麼道理”說到這裡,刁雲的嘴角勾了勾,“莫非,以前羊參軍曾經和那賊首劉毅在一起共事過,這會兒會起什麼彆的想法”
羊邃怒容滿麵,轉過頭,看著刁雲,厲聲道:“一派胡言!我羊家是建康城中有名望的世家家族,怎麼會和北府軍的軍漢扯上什麼關係!這會兒我的全家老小都在建康城中,難道我會不顧及他們的性命,去投奔叛軍嗎刁副將,前夜裡諸葛長民他們挖地道突襲刺史府,你難道忘了是誰第一時間領兵來救若不是我擋住了諸葛黎民,隻怕你早成刀下之鬼了,連撐到明月姑娘來救你的機會也沒有!”
刁雲的臉上一片通紅,久久,才歎道:“羊參軍,末將一時失言,請不要往心裡去,不過也請您體諒我作為一個軍人,看著有國難報,有家難回時的那種焦慮,我實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