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靖之說到這裡,四處張望了一下,轉而正色道:“哪怕這裡的軍隊全部損失,也至少要回到荊州,以祭祖的名義,把陛下的子侄也帶到太廟,真的要是前方不利需要撤離,也可以一起走,不然到時候兵慌馬亂,留在城中的桓家人,隻怕一個也活不了啊。”
卞範之點了點頭:“你去太廟,我現在去安排撤離的事,但願,我的布置,永遠也用不到!”
與此同時,城中,烏衣巷,謝家宅邸,正堂。
府門緊閉,包括這中堂庭院的院門,幾十個身著軟甲,持著棍棒,背著弓箭的家丁部曲,正守在門兩側以及牆頭,如臨大敵。
正堂之內,王謐一身便裝,和庾悅一起,坐在左右兩側的客榻之上,看著安坐正堂的謝道韞,謝道韞已經華發早生,原本風韻猶存的臉上,也爬上了幾絲皺紋,她一身素服,頭纏峨帶,中間嵌著一塊純色翡翠,一如她現在的模樣,乾乾淨淨,一塵不染,連同她那手裡持著的一串佛珠,配合著這屋內淡淡的檀香味道,恰似一個入定的老尼。
謝混站在謝道韞的身邊,垂手恭立,終於,他忍不住,開口道:“姑母,王仆射和庾長史親自前來,您這樣一言不發,似乎有些…………”
王謐連忙說道:“叔源(謝混的字),不妨事,夫人乃是神仙也似的人物,又已避世隱居多年,我等今天來此,是向夫人請安,並無他事相求,現在見夫人一切安好,精神上佳,我等欣慰不已,馬上就可以離開了。”
庾悅點了點頭:“正是,我等來此,就是為了看看夫人,畢竟,大變將至,我們建康城的這些世家高門,上百年的交情,也不知道過兩天後,還能如何相處了。”
謝道韞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著庾悅:“仲豫(庾悅的字),你有什麼話,直說就好,我現在仍然是謝家的掌門身份,謝家現在也仍然是高門世家的一員,不可能真正地置身事外,外麵發生的事情,我也一清二楚,這些年我們謝家基本上閉門謝客,叔源也並未身居高位,這家國之事,我們謝家已經沒什麼發言權了,其實,你們沒有必要來找我商量什麼的,自己看著辦就是了。”
庾悅連忙擺手道:“不可不可,謝家百年底蘊,是我大晉世家的首領,與王家一向齊名,這天下可以沒有司馬氏的皇帝,卻萬萬不能沒有王家,謝家,隻是這回,是我們所有天下世家麵臨生死存亡的選擇,這個時候,您可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啊。”
謝道韞微微一笑:“哦,叔源,發生了什麼大事,我們謝家要麵臨生死存亡了”
謝混咬了咬牙,說道:“劉裕起兵,已經連破荊州軍前鋒,斬殺其悍將,即將兵臨建康,姑母,這天下的大勢,眼看可能要產生變化了,庾仲豫所言,絕非虛言!”
謝道韞冷笑道:“有意思,妖賊作亂,我王家,謝家,郗家,十幾個吳地大世家,幾百名子侄,我的丈夫,我的兄弟,我的侄子,死於戰亂,浴血沙場的就有二十餘人,我們謝家,王家的百年家業,也基本上一掃而空,要說生死存亡,我們已經死過一回了,不知道庾長史,王仆射,你們說的生死存亡,難道還能比妖賊作亂要更可怕嗎”
王謐連忙道:“夫人,請不要誤會,大晉不幸,吳地被妖賊所洗掠,謝家遭遇了最慘重的損失,我們也都感同身受,您的夫君,您的兄弟先後為國捐軀,不僅是國家失去棟梁,也是謝家失去了家中的幾大支柱,這才有我們這幾根朽木,靠著多吃了幾年飯,虛長年齒,這才暫時管了一些朝堂中的事,請您千萬不要認為,我們是想借機排擠謝家。誰都知道,象叔源這樣的大才,這才是今後的宰輔,我們這些人,不過是為他的先驅,走個過場的。再說了,我等也感念昔日相公大人,玄帥,琰帥他們的恩情與提拔,對於王皇後,也一直多有回護啊。夫人,這回我們來真的是想請您拿主意的,絕非遇禍事想讓謝家頂缸!”
謝道韞歎了口氣:“罷了,你說得對,謝家的沒落,說白了還是族中男丁,尤其是可執宰天下的成年男子,一時損失殆儘,叔源他們這些小字輩還沒有起來,這回你們來找我,恐怕是想讓我去找劉裕接洽,以繼續保護各位今後的權益吧。”
庾悅忙不迭地點頭道:“夫人真的是聖明過人啊,其實,王仆射以前跟劉裕也有不少交情,甚至還救過他,就是上次在那禪讓大典之上,兩人也可算是聯手行事,如果是王仆射向劉裕求情,保他一家,那一定沒有問題的,但是我們高門世家,百年來同氣連枝,共同進退,桓玄上位以來,倒行逆施,不僅殘害天下百姓,更是奪我世家根基,現在有劉裕起兵反他,眼看就要把他趕走了,我們這時候要是站在劉裕一邊,助他滅桓,然後為劉裕打理天下,就是皆大歡喜的事。”
謝道韞勾了勾嘴角,神色平靜:“隻怕二位都忘了吧,劉裕才是真正要取天下世家所有特權的人,包括莊園,土地,以前我們謝家也曾經大力栽培,提點過他,但他的態度仍然堅決,他要的不是世家高門與其合作,而是要收回世家大族的一切權力,尤其是土地,稅賦之權,以增強國力,助他成就北伐大業,因為,國家的就是他的。”
王謐點了點頭:“這確實是劉裕所想,但是他要治理天下,仍然需要人才,需要我們世家子弟,行軍打仗的本事不能變成糧食賦稅,隻要我們肯把這些莊園,土地,名義上獻給朝廷,然後再由我們的子弟所控製的朝廷下令,讓世家子弟來管理這些地方,那不就等於這些莊園,還是我們世家的嘛,當然,劉裕要打仗,所需的錢糧軍械,給他供應就是,這樣大家不都是各取所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