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軍,中軍帥帳。
劉敬宣站在中央,兩邊站立著全副武裝的將校們,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地盯著他手中的一麵“桓”字大旗,不少站在後排的軍將們,已經眼中飽含淚水,因為,他們都知道,今天,就是天下無敵的北府軍易幟的時候!
劉牢之極力地擺出一副輕鬆的模樣,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眾人的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諸位,剛才阿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桓公同意了我們的所有要求,不追究我們附逆司馬元顯,挑起內戰之罪,我們以前擊前秦,擒王恭,破妖賊的赫赫戰功,以及因為這些戰事和平叛而給予我們的爵位,官職,一律保留,隻有偽逆司馬元顯最近所授的官職,比如我的這個征西將軍,還有高副帥的吳興太守這些,就暫時取消了,老高,你現在仍然是做回北府軍的蕩寇將軍,如何”
高素咬了咬牙:“大帥,我個人升官降職無所謂,隻是我還是那句話,桓玄絕非善類,他跟我們北府軍有大仇,絕不可能放過我們,就算一時不追究,以後也會清算的,司馬元顯雖然有他的問題,但除了我們之外彆無選擇,就算不擁立司馬元顯,我們現在也是站在朝廷一邊,有陛下的詔令,沒有必要倒向桓玄。”
孫無終也冷冷地說道:“老劉,我們北府軍可是忠義為本,從沒有違抗過朝廷的命令,這次要是你開了這個頭,我們這輩子都抬不起頭,而且軍心也會散了,謝相公,玄帥把北府軍交給你,這大是大非上,可不要出錯啊。”
劉牢之臉色一沉,冷冷地說道:“老高,老孫,我已經解釋過很多次了,司馬元顯不代表朝廷,他控製了行動不便甚至說話都不會的陛下,可以隨意地發布詔令,這種詔書,根本不作數的。我們如果真的是忠義為本,就應該除掉這個禍國殃民的奸賊才是。他上上個詔令弄得吳地皆反,害死多少世家高門和黎民百姓,我們北府軍為了給他擦屁股,死了多少同袍手足!可他可有一點悔意平叛成功,要做的不是安撫百姓,反而是一邊奪取世家高門的合法田產,一邊發動內戰,討伐荊州,我們北府軍還要為他死多少人,流多少血”
高素咬了咬牙:“可是,我們是為自己而戰,而不是…………”
劉牢之打斷了他的話,沉聲道:“桓公說得很清楚,他不會追究跟我們以前的矛盾,以前的荊揚之爭,從大晉開國就有了,也不是從我們北府軍開始,而桓溫掌權之後,也曾經讓桓衝執掌過幾年北府,跟我們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我們北府軍為國效力,站在朝廷的一邊,現在桓公討平大晉各路反賊,天下歸心,我們又何必逆潮流而行事,做天下公敵呢老高,司馬元顯能給我們的,桓公隻會給得更多,你目光不要太短淺,不要隻看這一時的得失,好日子還在後麵呢。”
向靖突然嚷了起來:“我才不信後麵能有什麼好日子。我們是軍人,軍人就隻有戰死的,斷頭的,沒有投降的孬種!”
劉牢之的臉色一變:“向靖,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們哪裡投降了”
劉裕的聲音有力地響起:“鐵牛沒有胡說,我們今天的易幟,就是投降!”
劉牢之的眉頭緊緊地鎖著,看著劉裕:“怎麼就是投降了寄奴,你注意你的言辭,這時候不要因為顯擺逞能,以後追悔莫及!”
劉裕站了出來,他的目光,從一張張臉上掃過,平靜地說道:“各位,你們可還記得,當年我們第一次從軍,穿上這身北府軍服時,心裡想的是什麼嗎”
檀憑之哈哈一笑:“當年就是在家裡得罪了狗官,不得已才出來從軍,不過,穿上這身軍裝時,想的倒是從軍報國,擊破胡虜,打回老家!”
魏詠之也跟著笑道:“是啊,我們立過誓,擊破胡虜,保家衛國!”
劉裕點了點頭:“不錯,這就是我們的初心,北府軍的建立,就是在強敵壓境,國家危難之時,我們每一個人,想的都很簡單,保家衛國,收複漢家江山。可是這些年來,我們做了什麼”
劉毅冷冷地說道:“難道我們不是一直在戰鬥,一直在保家衛國嗎”
劉裕慨然道:“打前秦是,北伐中原是,平定妖賊是。但除此之外的呢,卷入內戰,同室操戈,這些難道也是保家衛國嗎”
劉牢之咬了咬牙:“寄奴,你想說什麼”
劉裕轉過身,直視劉牢之:“我想說的是,我劉裕當年穿上這身軍裝,是為了保家衛國,建功立業,收複河山,北伐中原。而不是成為高官權貴們爭權奪利的馬前卒。大帥自掌北府以來,一叛王恭,二叛元顯,雖然他們都有取死之道,但現在的北府軍,已經徹底地成為內戰的刀劍,爭權的工具,我看不到任何可以實現我們初心的可能了。既然剛才大帥說了,所有偽逆司馬元顯所授的官職,都要剝奪,那我這個建武將軍,也應該剝奪。我劉裕當初進入北府軍時就發過誓,隻要穿這軍裝一天,就永遠不能看著這麵軍旗倒下,換成彆的旗幟。”
說到這裡,劉裕的眼中滿含淚水,轉身看著同樣臉上淚水成行的將校們:“兄弟們,戰友們,你們還記得我們的這麵軍旗嗎!”他順手一指劉牢之身後的北府軍帥旗,“為了保住這麵大旗不倒,我們在君川轉戰千裡,我們在壽春堅守待援,我們在洛澗一往無前,我們在淝水破敵百萬!為了這麵大旗能揚遍北方失地,我們在五橋澤浴火重生,我們在洛陽獨守孤城,我們戰前秦,擊後燕,鬥翟魏,破張願,一寸河山一寸血,天下之大,何處沒有我們北府的忠魂烈骨!”
人群中暴出一陣發自內心的喝彩:“寄奴說得好,寄奴說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