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混的臉上肌肉跳了跳,久久無語,過了足有一刻鐘的時間,才長歎一聲:“先父在時,也說過跟你同樣的話,說劉裕跟我們世家子弟終不是一路,終會起了衝突,但他也說過,念在往日的情份上,劉裕不會真的為難我們謝家的。”
陶潛搖了搖頭:“權力麵前無父子,更不用說劉裕連你們謝家人都不是了。在戲馬台上,他的態度就非常清楚,他要收回所有世家的特權,包括你們在吳地的莊園,田產,佃戶,說是收歸國家,可實際上就是收歸他們北府丘八們所有,要這些資源為他的北伐所用,這點,你也能忍嗎”
謝混咬了咬牙:“現在我們謝家已經一無所有了,先父敗死,朝廷和那些建康的高門貴族現在把這筆賬都算到了我們頭上,搞得好像是我們謝家弄丟了吳地,弄丟了他們的田產,奴仆。連先父大人的喪事,都沒有幾個人上門,這些天以來,我是嘗儘了這世態的炎涼,就算讓劉裕拿走這吳地的一切,我也沒有什麼不可以接受的了!”
陶潛冷笑道:“那你可知你父親為什麼拒絕一切外來的幫助,一意孤行地要自己獨守會稽呢難道你也以為他真的和那些外人說的一樣,不知兵事,狂妄自大嗎”
謝混的臉色一變,厲聲道:“陶淵明,你怎麼可以如此地對我先父大人不敬我絕不接受,更不能容忍!”
陶潛搖了搖頭:“這些話雖出自我口,但我隻是轉述,現在全建康的世家高門都這樣說,你以為堵住了我嘴,就能堵住悠悠眾口了”
謝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一行清淚,滾滾而下:“父帥為國力戰捐軀,死後還要受人非議,我,我真不如在戰場上死了的好!”
陶潛冷笑道:“死是最簡單的事,如果三公子不想活了,不如就在這小林中自掛東南樹,陶某可以借你一條衣帶,還會為你寫祭文,前兩天陶某剛為小妹寫了一篇祭文,最近正在建康城中傳誦,想必三公子也有所耳聞吧。”
謝混睜開了眼睛,恨恨地一跺腳:“你這酸秀才,這個時候還有心情消遣我,真惹怒了我,讓你現在就去見你妹!”
陶潛哈哈一笑:“這才是三公子應該有的氣勢,應該有的狠勁。其實,你現在應該知道,你父親最後時候讓你回一趟城,是為了戰敗後為謝家留下後繼之人,他是名將,凡事未慮勝先慮敗,包括更早的時候,也是暗中讓劉穆之請劉裕南下幫忙,不然你怎麼可能在海鹽城碰到南下的劉裕呢”
謝混吃驚地張大了嘴:“還有這種事先父大人為何不跟我們說呢”
陶潛歎了口氣:“因為向外人,尤其是向著給自己親自趕走的北府軍和劉裕求援,是一件顏麵掃地的事,但是為了謝家的大局,也隻能承受這樣的名譽損失。你父帥不是不知道自己獨力難守,但是一旦開口求援,那吳地就不會再是世家所獨有,所以他隻能勉強為之,若是放任天師道就這樣搶劫一空錢塘江南諸郡,再從容退去,隻會讓他麵臨更大壓力,搞不好朝廷會另尋他人前來接替,你現在應該知道,在你父帥鎮守吳地的期間,庾家,王家,都想著來分這塊肥肉,如果讓他們抓到把柄,一定會把你們謝家給替換的。這一戰,你父帥並不是輸在戰場上,而是輸在戰場外。”
謝混悲從心中來,恨恨地一拳擊在邊上的大樹之上,打得一陣樹梢上的積雪落下,撒得他滿身都是,他的咆哮聲在林間回蕩:“此仇此恨,我謝混有朝一日,必要十倍回報!”
陶潛冷冷地說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這十年不是讓你吃飯睡覺打馬球,做個逍遙浪蕩子的。你要掌握權力,掌握土地,掌握人口,掌握軍械,隻有這樣,才有報仇的資本,似三公子這樣,連謝家在東南的百年基業都可以說不要就不要,拱手送人,我看你這份報仇之心,還是早點收起的好。”
謝混一把拉住了陶潛的手,厲聲道:“我要怎麼做,你教我!”
陶潛微微一笑:“隻有恢複你們謝家的榮光,重新取得吳地的莊園,田產,佃戶,才可以報仇雪恨。三公子,你想想看,昔日你謝家權勢衝天,無人不巴結,又是因為什麼不就是因為大權在手嗎可這大權從何而來就是你們家在吳地的百年基業,這些,才是你謝家的力量之源,怎麼可以拱手讓人呢”
謝混咬著牙,雙眼通紅:“可現在這些已經沒有了,先父大人這樣的天下名將都失敗了,我更不可能有領兵作戰之權,不能從戰場上取回吳地八郡,又怎麼可能恢複謝家往日的光榮”
陶潛笑著搖了搖頭:“即使三公子本人一時不能領兵上陣,可也能通過可以信任之人代為掌兵啊。當年你謝家相公大人,不就是提拔和利用了劉牢之,讓他去召集淮北流民,組建了北府軍,成就了一番偉業嘛。你們謝家前輩可以,你為何不行”
謝混微微一愣,轉而歎道:“所以我們謝家一直在重點栽培和扶持劉裕,可是你說,他跟我們不是一條心,這些年,我們無論怎麼拉攏他,討好他,營救他,他都不領情,非要抱著那個人人平等的異想天開,真不知道,他的腦子是怎麼長的。”
陶潛的眼中閃過一道詭異的笑意:“這天下會掌兵,能打仗的人,可不止劉裕一個啊,就好比北府軍,劉牢之背叛了你們謝家,劉裕不肯合作,可是北府諸將,並不止這二劉啊,還有彆人,也同樣有他們的影響力呢。”
謝混的精神一振,連忙說道:“你說的是…………”
話音未落,一個陰冷的笑聲從邊上的雪地中響起:“沒錯,就是在下!”
謝混扭過了頭,隻見一陣雪花飛濺,從一邊的雪地裡,兩個人影長身而起,劉毅和孟昶須眉之上,儘是雪花,卻難掩二人的興奮之色,他們齊齊地對著謝混行禮作揖:“願為三公子,為謝家,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