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微微一笑:“王仆射(王旬現官居尚書左仆射,加征虜將軍,同時擔任太子詹事,隱然已經成為王國寶之下的頭號朝中重臣了),請不要誤會,我的意思,隻是說謀逆之罪也不族誅,並不是對郗家開這個特例,而是以前已有先例。對於世家大族來說,開枝散葉,庶流眾多,不可能為了一支一流的謀逆之舉,而連根拔除,郗家眾人仍然忠於朝廷,並未附逆作亂,所以,卑職同意,隻誅郗超,不問其他。甚至,還可以對其未參與郗超的逆謀,而加以褒獎。”
王旬的眉頭微鎖,上下打量著劉裕,似乎在驚訝為何已經明顯與世家為敵的劉裕,會在這時候發聲為世家說話。
他的疑慮很快就有人來幫忙詢問了,司馬曜點了點頭:“劉裕,朕好像記得,你跟除了謝家以外的幾乎所有世家大族都關係不好,今天也是你提出了要朕清查各大世家田契,你看看這些世家大族,沒有一個對你不是怒目而視的,為什麼你會為郗家說話呢,難道,朕赦免你後,你又要改變想法和立場了”
劉裕朗聲道:“陛下,卑職的立場和想法,從我從軍報國到現在,始終沒有變過,那就是上不負君王,下不負黎民百姓,忠於國家,忠於我漢家天下,之所以之前反對世家大族保有田契,是因為這樣的行為已經嚴重影響到國家正常的征丁收稅,影響到北伐大業的錢糧人力。北伐胡虜,收複中原,是我們每個大晉子民的心願,也是必須要做的事,不管多有權勢,都不能阻止這個大業。所以,卑職就當著天下百姓的麵,公然地說破這一點,為的就是我們的國家!”
劉裕的聲如洪鐘,語氣斬釘截鐵,震聾發聵,每個人都能聽出他的那一顆拳拳赤子之心,不免動容,謝道韞正色道:“小裕,說得好。按你的意思,你建議赦免郗氏一族,是不是不想引發現在大晉的分裂和內鬥,給外敵可乘之機呢”
劉裕正色道:“不錯,正是如此,今天最讓我高興的一件事,就是郗超這個多年元凶巨惡,終於伏法,可是最讓我傷心的一件事,就是我們大晉的世家高門和庶人百姓,判若雲泥,甚至已經公然對立,這個惡果,不是郗超一人所為,是近百年來一步步演化的,高寒之隔,判如雲泥,再要這樣發展下去,就會如同寇仇了,如果我們內部都要鬥成這樣,不要說收複失地了,連自保都難!”
王旬冷笑道:“漂亮話都讓你說儘了,劉裕,你在這裡做好人想讓我們世家對你沒這麼警覺,然後再突然襲擊,過來奪我們世家大族自開國以來就保有的田產,莊客,斷我世家大族的命根,以為我們都看不出來嗎”
劉裕微微一笑:“這些事情,是由陛下決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各大世家的田地,都是國家的,是陛下的,更是天下萬民的,不管開國元皇帝有過什麼詔命,可現在是陛下當國,他有權處置大晉的一切國土,資源,我劉裕身為一個小小的北府軍軍官,根本無資格參與這些國家大事,隻知道儘一個軍人的本份,直陳時弊而已。”
劉裕這段話,說得無懈可擊,讓王旬也找不到任何反駁之語,隻能恨恨地一拂大袖,轉向了自己的大棚之中。
謝琰冷冷地說道:“劉裕,你的口才看來不比你打仗的本事差,不過,你已經成功地激起了我們大晉的內部矛盾,就象你說的這樣,大晉的普通百姓現在視我們這些大世家為蛀蟲,敗類,全然不念百年來我們世家大族作為國之柱石,立過多少汗馬功勞的艱辛,然後現在說幾句輕巧話就想脫身,是不是太不仗義了”
劉裕朗聲道:“謝將軍,以前玄帥在位時,教育卑職,作為男兒,當頂天立地,有始有終,儘自己的本份,我剛才說過,作為軍人,我的本份就是保家衛國,忠心建言,不是因為我劉裕的這幾句話挑撥是非,引起矛盾,而是因為世家大族仗著昔日功勞,占了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奪了大晉百姓本該享有的利益。再說了,以前曆次危機,隻是高門世家的功勞嗎彆的不說,就說淝水之戰,難道全是靠世家子侄們獨立成軍,擊敗前秦的百萬大軍”
謝琰的臉色一變,卻是無話可說,隻怕到劉裕的聲音越發地慷慨激昂,配合著他的手勢:“北府軍的戰士,絕大多數是普通的農家子弟,是千千萬萬的百姓,他們從軍報國,不是因為投奔世家,而是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國若破亡,作為普通百姓,又何以為生世家確實出錢出糧,出將出帥,但最後流血犧牲,一線搏殺的,是我們大晉的每個子民,每個將士,這個功,是大家一起的,而不能隻歸了世家貴族,謝將軍,劉裕所言,你可有意見!”
謝琰咬了咬牙,也跟王旬一樣,一拂袖,轉身就回了大棚之中,看台上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叫好之聲。
刁逵冷笑道:“劉裕啊劉裕,你這種煽動人心的本事,可是越來越厲害了,我看,你是想在民眾之中結人心,拉威望,達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陛下,劉裕實在是包藏禍心,不可不察也!”
劉裕哈哈一笑:“刁廷尉,難道忠言進諫,就是包藏禍心?難道揭發郗超這個元凶巨惡,就是圖謀不軌或者說,我應該眼睜睜地看著你刁大人,還有你的兄弟,在京口,在彭城,在全國各地的州郡,開設戲馬台,銀勾賭坊這些銷金窟,引誘民眾過去輸個傾家蕩產,然後被迫賣身為奴,成為你刁家的莊客,樂屬”
“我知道,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一般來說,彆人賺錢,我也不會壞人好事。但是對不起,你刁大人的賺錢之道,已經嚴重地毀了國家,讓陛下征不到丁,抽不到稅,讓百姓無立錐之地,世代為奴,那就怪不得我跟你作對了。如果說我劉裕在大晉內部還有必須要對付的人,要鏟除的惡事,那你刁大人繼續這樣為害國家一天,我就會跟你鬥一天,就象我跟郗超不可能兩立一樣,絕無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