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毅的身邊,一個身材瘦削,在一堆五大三粗的黑衣軍漢中,顯得極不合群,跟劉穆之和孟昶的那身文士打扮倒是很類似的文人,緩緩地開口道:“楊將軍,你確定你能代表荊州的兄弟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現在的荊州軍政,可是桓世子和他的盟友殷刺史掌管啊。”
楊佺期看了一眼遠處那貴賓區的看台,桓玄和殷仲堪正在一處華麗的棚子裡並肩而坐,竊竊私語,他的嘴角邊勾起一絲不屑的冷笑:“桓玄不過是靠他父親的威名罷了,自身可沒看出有啥本事,再說連下屬的軍功都要搶,實在是我們軍人之恥辱。楊某是不願意與之為伍的。”
那個文士打扮的,正是劉毅的胞兄劉邁,其人甚有才名,不過因為身體條件一般,沒有加入過北府軍,前一陣桓玄與青龍討價還價時,特意要求劉邁到自己的軍府中當參軍,今天,也算是劉邁赴荊州上任前的一次聚會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劉毅等人才願意跟出身荊州的楊佺期在一起觀看格鬥,倒並非全為了曾經在洛陽城並肩作戰的舊情。
劉邁微微一笑:“我倒是忘了,楊將軍以前可是跟著朱刺史的,在中原,可不在荊州。不過,現在朱刺史因為上次沒有保護好中原百姓,又私自授權劉裕北上,險些失了洛陽,事後被召回京城,中原之地由楊將軍暫時接管防務,嚴格來說,你確實不算是荊州的將領。”
向靖笑了起來:“可是現在中原之地已經劃歸荊州刺史管轄了,楊將軍遲早也要歸之麾下,跟了殷刺史等於就跟了桓玄,沒什麼區彆呢。”
劉穆之搖了搖頭:“未必,最新的朝議,非但不把中原並入荊州之地,還要把南陽郡給劃出來,成立新的雍州,楊將軍,你這回沒去找殷刺史和桓郡相,而是跟我們這些北府軍在一起,恐怕也是得到風聲了吧。”
楊佺期的臉上閃過一絲得色:“還是劉參軍看的準啊,不錯,我不僅早早地知道了這個消息,連新任的雍州刺史人選,都已經跟我聯絡了。”
魏詠之睜大了眼睛,兔唇翻動著:“是誰這可是公然地跟桓玄搶地盤啊,還從他身上挖了一大塊肉下來,他也能忍”
劉毅微微一笑:“兔子,你的消息太落後了,早跟你說要多結交些士人,知道上麵的動向,你一直不聽,現在就露怯了吧,其實這消息已經傳開了,新任的雍州刺史,不是彆人,正是那位剛才驚了我們所有人的髯參軍郗超的堂弟,郗恢是也。”
劉穆之在周圍眾人的一片驚歎聲中,目光投向了遠處看台上的郗超:“我們的這位髯參軍,九歲時就有神童之名,給後來當了皇帝,當時身為大將的司馬昱征為府掾,後來十三歲時跟了桓溫,南征北戰,出謀劃策,可謂一代智囊,雖然因為郗家世代擁護皇權,而郗超曾多次謀劃助桓溫篡位之事,被其家族所厭惡,逐出了家門,可是現在看來,那不過是對外在演戲,以保全郗家而已,他們的關係,從來沒有斷過。”
孫處不服氣地說道:“都給趕出家門了,還怎麼沒有斷關係呢”
劉穆之歎了口氣:“這就是這些高門世家的手段和厲害之處了,篡權奪位,是極大風險的謀逆之舉,如果成功了自然是從龍建義之元勳,可要是失敗,那可是滅族大罪。郗家那是兩頭下注,表麵上趕郗超出門,如果桓溫真的奪位成功,也不會對郗家怎麼樣,最多郗超求個情就能過關。如果桓溫奪位失敗,那也隻有郗超會給追究,不至於連累整個郗家。後來謝相公執政,對郗超打壓的非常厲害,但也沒要了他的命,應該也是考慮到了跟郗家多年的聯姻香火之情,加上郗超才能出眾,可稱國士,要真的就這樣殺了,也是國家的損失。”
劉毅冷笑道:“可是郗超表麵上歸隱山林,甚至假死,可暗中仍然是操縱著時局,郗恢給閒置多年,卻在這個時候給放出來,絕對少不了他後麵的推手,甚至,他肯在今天,在全天下人麵前公開現身,說明這些年暗中幕後的操作,已經不再需要了。隻有這樣以一手之力玩轉天下的髯參軍,才敢如此與桓玄為敵。”
楊佺期笑道:“是啊,這髯參軍前一陣親臨我的駐地,跟我說了這些事情,還跟我說,朱序雖然給調回京城,但郗恢會是個更好的上司,朱序畢竟手中還有豫州兵馬,沒那麼需要我們,而郗恢幾乎是單車上任,所有的兵馬,都要依賴於在中原的舊部。甚至,我可以去吸引關中,北方的那些因為戰亂而南下的流民,散兵,組建雍州部隊,退可保境自安,進可奪取天下,而不是為了桓家的一已之私,去打什麼昌道內戰。”
劉毅搖了搖頭:“楊將軍,恐怕你想的太樂觀了,這場皇權之爭的內戰,是無法阻止的。這涉及大晉幾十年來世家權力分配的一次重新洗牌,非我們這些軍人所能阻止。”
楊佺期冷笑道:“事在人為,不過就算是內戰,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荊州本來是朝廷的地盤,卻給桓氏趁機占有,已有幾十年,如果真的能通過一場內戰,把荊州之地,三吳之地收歸朝廷,那才可能有北伐的真正良機。我楊氏的祖先墳地,都在北方胡虜手中,沒有一天不想著收複河山,這點與各位北府壯士是一樣的,到時候如果戰端一開,我們各自掃清各自區域裡的那些禍國蛀蟲,豈非快事”
劉毅笑著搖了搖頭,一指場中的劉裕:“楊將軍的豪氣值得尊敬,可是想的有些過於簡單了,真要打起來,我們也隻是那些世家高門手中的刀,要受製於人的。最想阻止內戰,收回世家權益的是那個人,你看看他的下場,就知道我們未來的結局,而這,也是我們現在在這裡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