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都,長安。
太極殿上,即使是炎炎盛夏,也是一片蕭瑟,風兒從大風和四處透風的窗戶灌入,在整個大殿上“嗚嗚”直響,吹動著文武百官們的官服與須發,所有的人都是低著頭,一言不發,而頹然坐在上麵龍椅之上的天王苻堅,麵沉如水,看著殿上的群臣,眼中透出一絲絲真切的渴望之色,似是希望大家能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候,為危難之中的秦國,獻上起死回生的良策,可是,無人應答。
與一年多年南征時的意氣風發相比,今天的苻堅,起碼蒼老了十歲之多,本來一頭烏黑油亮的頭發,也已經華發早生,兩鬢斑白,一個剛剛四十多歲,年富力強的君王,竟然這麼快就成了一個花甲老者一樣的人,實在讓感歎命運之無常。
苻堅的目光,最後落到了左首第一位的權翼身上,長歎一聲:“權仆射啊,不用卿言,沒有防備鮮卑和羌賊,才使賊勢至此。現在關東的情況崩壞,不可收拾,短期之內,孤是無力再出關東與慕容垂爭鋒了。但是慕容泓和慕容衝二賊合兵,進逼長安,而姚萇這狗羌,又趁我軍不利之時,逃往北地起兵作亂,現在各地羌人,鮮卑賊,紛紛殺害當地郡守作亂,嶺表之地,已非我所有。權仆射,你足智多謀,以往是孤沒有聽你善言,現在,可有良策”
權翼勾了勾嘴角,站了出來,他沒有直接開口說話,而是轉頭向著另一邊,一個縮在人堆裡的人看了一眼,冷笑道:“天王,以前微臣就向您說過,鮮卑賊子狼子野心,絕不可信,勸您早點誅殺慕容鮮卑一族,您一念之仁,沒有聽從,現在鑄成大錯。微臣這裡,還有一份剛剛收到的敵軍來信,因為其言辭過於狂妄,怕是壞了您的興致,不敢在這朝會之前讓您過目,不過現在您既然主動提到二路賊人,臣就不得不將此來信獻上了。”
苻堅的雙眼圓睜,兩隻拳頭一下子握得緊緊地:“是誰送來的信孤不想看,權仆射,當著這滿朝文武的麵,你念出來便是!”
權翼的手中,變戲法似地拿出了一卷羊皮紙,高高舉在手中,對著滿朝文武亮了一遍,大聲道:“諸位,這封來信,乃是鮮卑賊慕容泓發來的,這信上說,吳王已定關東,可速資備大駕,奉送家兄皇帝,泓當帥關中燕人翼衛乘輿,還返鄴都,與秦以虎牢為界,永為鄰好。”
此來信是如此地囂張跋扈,聽到這些話的秦朝文武官員,一個個都抬起了頭,咬牙切齒,甚至有些人開始號叫起來:“天王,末將請令出戰,不斬慕容泓這狗賊,提頭來見!”
苻堅一下子從龍椅上跳了起來,厲聲道:“慕容賊子,欺人太甚!孤,孤若不能,不能將爾等討滅,誓不為王!”被苻堅的這股子火山爆發般的怒氣所激,殿中眾臣全都奮袖揚臂,舉拳跺腳,剛才還一片肅靜的大殿,頓時變得如同戰場一般喧囂,連那簡陋的大殿殿頂,都象要是給掀翻了一樣。
權翼靜靜地站在原地,聽著殿上山呼海嘯般的一片喊打喊殺之聲,他的嘴角邊勾起一絲冷笑,乾咳了兩聲,殿上的叫喊聲漸漸地平息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權翼這裡,權翼朗聲道:“微臣以為,慕容泓的來信雖然狂妄無禮,但也點出了一個事實,天王,這些鮮卑賊的主心骨,就在這大殿之中啊!”
話音未落,“撲通”一聲,一個人從人群中失魂落魄地鑽出,一頭就跪到了地上,他頭上的官帽在這一撲之下,滾落在地,而他的腦袋,不停地與地麵做著親密接觸:“天王在上,臣死罪,死罪!”
眾人一看,頓時勃然大怒,有幾個衝動的都挽起袖子準備衝上去打人了,幸虧被左右的同僚拉著才沒上得去。畢竟苻堅初即位時,曾經有氐人官員,仗著戰功,看不起王猛,對苻堅重用王猛這個漢人極為不滿,甚至在朝會上想上前毆打王猛,結果給苻堅下令當場斬殺,從此好鬥成性的氐人貴族們,再也不敢象以前那樣在朝堂之上就拳頭說話,也正因此,有幾個衝動的家夥才會給同僚死死攔住,為的就是不想看到他們圖一時之快,丟了性命。
但是幾乎所有人的怒吼聲伴隨著一陣陣帶了各種羊肉,牛肉,大蒜味道的口水,向著這個人的身上襲來,把他包圍在一片風暴之中:“慕容緯,你這奸賊,怎麼還不去死啊!”
“就是,瞧瞧你們這一家子乾的好事,是人做的嗎天王對你們天高地厚之恩,你們就是這樣回報的嗎”
“天王,這姓慕容的沒一個好東西,那慕容泓還有臉來討要此賊回去稱帝,請您下令,把此賊當場斬殺,以絕賊望!”
苻堅的臉上肌肉,微微地跳動著,他的拳頭緊緊地握起,輕輕地發抖,誰都知道,這是苻堅在極其憤怒的狀態下還在克製著自己的感情,作為君王,一句話可以決定幾百人的生死,克製力,是苻堅能走到今天,成為一代明君的根本原因,但誰都能看清楚,他也快忍不住了。
苻堅的雙眼中精光如電,直刺在地上磕頭如搗蒜的慕容緯,用儘量平靜的聲音說道:“慕容愛卿,令弟慕容泓的來信,你也聽到了吧,愛卿之宗族,可謂人麵獸心,孤待之以國士,爾等卻以國難之時的舉兵作亂為報,既然令弟索要愛卿,愛卿若有意離去,那孤自當車馬相送,送你慕容氏一族團圓,然後,就戰場上一較高下,徹底作個了斷吧!”
慕容緯痛哭流涕,頭都磕出血來了,哽咽道:“天王待我慕容氏一族天高地厚之恩,我慕容氏祖訓,做人當知恩圖報,不然必禍及子孫。當年先父不報晉恩,趁亂稱帝,以至於到罪臣手中時國破家亡,這就是報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