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刺史府。
自從淝水之戰後,桓家出兵北伐,大將馮該,楊廣,楊全期兄弟為先鋒,兵鋒所向,秦國守將望風而逃,這座失陷兩年多的重鎮,終於重回晉國手中,而桓衝也把此地作為自己駐節鎮守的重鎮,本想據此攻取洛陽,還於舊都,重現當年桓溫的榮光,可沒想到,卻是樂極生悲,一病不起,現在的他,頭纏藥布,雙眼深陷,骨瘦如柴,卻是躺在臥榻之上,看著麵前跪著的,兩個全身甲胄的兒子,偶爾眼中冷芒一閃,如同一頭奄奄一息的老虎,還保持著最後的威嚴與鎮定。
桓石虔和桓石民的眼中淚光閃閃,他們是被桓衝特地從前線召集回來的,本來桓衝在初病之時曾想回江陵休養,但是秦軍崩潰的速度超過了他的想象,加上那五石散的毒發作極快,旬日之間,他就無法再下床行走了,這兩天,桓衝突然有回光反照的跡象,能坐起身了,也知自己已到油儘燈枯之時,叫來兩個兒子,是準備交代後事了。
屋內已經沒有一個仆役還在,桓衝的目光,轉向了床頭的一堆塘報,輕輕地歎了口氣:“虔兒,民兒,知道為父為何要喚你們前來嗎”
桓石民的聲音帶著哽咽:“父帥大人,您不要多說話了,好好養好身體便是,孩兒,,孩兒一定會為您,為我們桓家奪取洛陽!”
桓衝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突然一下子坐起了身子,手指指向了桓石民,微微地發抖:“愚蠢!區區,區區一個洛陽,就能,就能滿足我桓家的雄心了嗎”
桓石民連忙磕起頭來:“大人,孩兒失言,您,您千萬彆這樣,快躺下!”
桓衝輕輕地搖了搖頭:“彆說了,為父現在很好,有些話,現在不說,隻怕,隻怕後麵沒機會說了。你們且聽我言,非我所問,不得插嘴。”
桓石虔和桓石民對望一眼,點了點頭,仍然是跪在榻前。
桓衝的眼中光芒炯炯,說話也變得連貫了起來:“前日裡的那個胡商阿巴斯,後來有沒有再跟你們聯係過”
桓石虔搖了搖頭:“沒有,他說要到了長安才會想辦法和我們聯係。父帥,這個人有問題嗎”
桓衝歎了口氣:“我一聽到此事時就覺得此人不簡單,一個胡商,哪會有這樣的氣場和見識,更是會跟謝玄有來往。這兩天我思前想後,終於明白了,此人不是什麼胡商,而是那劉裕!”
桓石虔驚得從地上跳了起來:“什麼是劉裕他難道長了一張胡人臉”
桓衝搖了搖頭:“一開始我也想不明白,但是靈寶前日裡從京城傳書,說劉裕跟著那個慕容家的女人早就離開了京口,不知去向,估計會去北方。我以前聽說慕容氏有一門絕學,叫作易容術,可以把人的臉上套上一層麵具,異於自己原來的麵貌,以前沒見過,現在想來,怕是用於這劉裕身上了。也正是靠了這個,慕容家的人才能隱瞞他們的胡人麵容,自由出入我大晉境內呢。”
桓石虔咬了咬牙:“還有這種本事!早知道就應該把他們兩個人都帶回來,嚴加審問,一定會審出來的。唉,皇甫敷這個笨蛋,還是壞了大事啊。”
桓衝的眼中冷芒一閃:“不要怪皇甫敷,他一介武夫,不要讓他做超過他能力的事。我想說的,是振兒。虔兒,我知道你很喜歡這個兒子,因為他特彆象你,是不是”
桓石虔的臉上閃過一絲得色:“父帥大人,難道您不喜歡振兒嗎民弟文武雙全,而孩兒一家,向來是勇武剛烈,如此才是我桓家本色吧。”
桓衝搖了搖頭,正色道:“敗我桓氏者,必此兒也。虔兒,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心如虎狼,為了籠絡部下,縱兵屠殺已經歸順的百姓,若是讓他一朝權力在手,必成石虎,冉閔之流,即使武力絕世,也必將失儘人心,所以,此兒不可大用,更不可讓他掌軍,聽到沒有!”
桓石虔的額上冷汗直冒:“孩兒,孩兒代振兒向您賠罪,此事我已經狠狠地責罰他了,打了他一百軍棍,現在他還起不來呢。但是,但是真的不給他任何機會了嗎我會讓他改的!”
桓衝長歎一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虔兒,我了解你,你雖然勇猛善戰,但隻是一勇之夫,並無軍國之謀,民兒智勇雙全,卻是缺乏決斷,也不是主帥的合適人選。我桓氏一族以後想要保持榮光,隻有一個人可以做到。不是你們,而是靈寶,我死之後,你們要想辦法讓他回荊州掌權。”
桓石民睜大了眼睛:“父親大人,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靈寶再好,也是外侄,怎麼能把我們好不容易得到的荊州,讓給他”
桓衝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厲之色,刺得桓石民不敢繼續說下去,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那當年你們的伯父沒有把荊州讓給靈寶,而是給了我,是不是也是你們說的讓給外人了”
桓石虔和桓石民頓時無話可說,低下了頭,桓衝歎了口氣:“在這亂世之中,家族才是能保一切榮華富貴的根本,最怕的就是家族內鬥,從古至今,兄弟禍起蕭牆,從來隻能讓外人占了便宜,彆的不說,就是這司馬氏,失了江山,大權旁落,不就是因為自己的宗室內戰嗎我們桓氏當年高平陵之禍,幾乎滅族,能死灰複燃,靠的不就是兄弟齊心,家族團結嗎現在我們家占了這荊州,不過二三十年,基業未穩,就想著你爭我奪,你們以為你們占著荊州就能傳給子孫靈寶是大哥的世子,天下儘人皆知的荊州繼承人,我這個叔父,隻能代管,等我身後,肯定得把荊州讓與他才行。”
桓石民歎了口氣,伏地道:“父帥大人,您怎麼決定我們都會服從,隻是孩兒不明白,既然如此,為何這回不讓靈寶領兵北伐,而是要把他打發去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