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江陵。
一個五十餘歲上下,極有氣勢,鷹眼勾鼻的老者,全身帥袍大鎧,正襟危坐於帥案之後,他的眉頭深鎖,看著手中的一份塘報,久久,才長歎一聲:“謝安石有廟堂之才,卻無戰陣之能,他派出的小兒輩又多是浮誇清談之輩,在此大敵當前之時,仍然拒絕與我們聯手,隻怕用不了多久,吾輩都要左衽啦。”
(左衽是胡人穿衣服時開襟的穿法,與漢人的右衽相對,他這意思是晉軍很快要失敗滅國,得學著北方秦國的子民那樣穿上胡人的裝束了)
坐在他對麵的一個年輕人,一身淡墨清衫,上好的絲綢料子,在這滿是軍裝吏員的大堂之中,顯得那麼地特彆,可不正是桓溫的世子,劉裕的死對頭桓玄
桓玄微微一笑,對著那位大帥說道:“叔帥大人莫憂,以侄兒淺見,這回北府軍應該也能戰勝秦軍,不至於胡馬過大江。”
這位被稱為叔帥的人,正是桓玄的叔父,現任荊州刺史,桓家班的掌門人桓衝,他勾了勾嘴角,淡然道:“靈寶(桓玄的字),雖然北府軍的戰鬥力很不錯,皇甫敷和吳甫之都交口稱讚,但是謝玄畢竟隻有三萬核心部隊,還有五萬多兵馬,乃是各大世家臨時拚湊的軍隊,打著北府軍的旗號而已。他們麵對的秦國大軍,可是不下五十萬哪,苻堅又親臨前線指揮,可見其畢其功於一役的決心,號稱重鎮的壽春,隻幾天就陷落了,你現在還在說什麼北府軍可以勝的話,是不是有些過於托大了”
桓玄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壽春之中並無北府軍的主力部隊駐守,那個侄兒所說的劉裕,隻帶了百餘名部下,本是謝玄想跟那豫州刺史桓伊,行聯姻之事,以指揮西府兵馬,可是陰差陽錯,沒有成功,於是劉裕就自告奮勇地在那裡駐守,小侄在離開之間就能預料到,他必然會失敗的。”
桓衝的眉頭一皺:“你手下有我三千銳卒,既然知道壽春的重要,為何不留在壽春助那劉裕防守,卻要回荊州呢這裡並不缺你三千人馬,但是那裡很需要你。”
桓玄微微一笑:“因為小侄認為,壽春失守,對我們桓家更好一些。”
桓衝的臉色一變:“靈寶,你這話是何意”說到這裡,他環視左右,看著那些正在忙碌的軍士與文吏們,沉聲道,“爾等暫且退下,需要時本帥自會宣爾等上殿。”
很快,大殿之中就隻剩下了這叔侄二人,桓玄正色道:“叔帥,謝玄讓劉裕去搶占壽春,或者是之前與桓伊的聯姻,都是希望讓桓伊的兵馬死守壽春,以消耗秦軍的實力,為北府軍的集結和軍糧調撥爭取時間,更重要的是,他們不想讓北府軍在這場大戰中損失太大,一旦這支部隊打沒了或者是打殘了,那謝家想要繼續掌權的打算,隻怕就要落空啦。”
桓衝點了點頭:“這個道理,我自然明白,但是靈寶啊,現在國難當頭,我們還是要以保家衛國為重,這些權謀之爭,可以放在彆的時候來做。要是大晉亡了,我們這桓氏的荊州之地,又豈能獨全你是大哥所有兒子裡,最聰明的一個,所以他當年不立你的兄長,而是偏偏立了你這個最小的兒子為世子,這荊州以後早晚也會交到你手上,你這種思想,太危險了。”
桓玄的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光芒:“不利用這個機會,到了太平時期,更加無法行動了。叔帥啊,你就是對那司馬氏皇帝,還有那些個建康的世家門閥太客氣了,想我桓氏白手起家,一門忠烈,南征北戰,方有今天之地位,先父三次北伐,功高蓋世,卻仍然被這些世家門閥打壓,壯誌難酬。現在上天給了我們最好的機會,可以借機奪取被謝家控製了幾十年的朝權,為何不利用呢”
桓衝歎了口氣:“為叔不是說不去爭那權力,隻是大敵當前,還這樣勾心鬥角地算計,並不是好事。萬一因為我們的內耗而戰敗,無論謝家還是我們桓家,又有哪個能得到好處呢”
桓玄冷笑道:“叔帥,謝家為了長期保自己家族的權勢,傾儘其家族幾十年積累的財富,重金招募了兩淮一帶的流民勇士,把這些強悍的流民們收歸已有,組建了北府軍,其目的可不止是為了打一場保衛戰的,而是想要進圖中原,走先父未走完的路啊。”
桓衝勾了勾嘴角:“當年大哥三次北伐,我都跟隨,對於北方胡虜在平原上的戰鬥力,深有體會,連大哥都做不到的事情,謝玄能做到我不信!”
桓玄搖了搖頭:“如果隻是我南方士兵,自然不行,但北府軍的厲害就在於他們招的是兩淮流民,這些人本就多是從北方南下,多年來占山為王,不停地與各路漢人胡人戰鬥,戰鬥經驗極為豐富,遠勝於平時務農為生的普通百姓,所以戰鬥力也是強得可怕,小侄親自跟他們接觸過,也暗中觀察過幾戰,說是戰鬥力冠絕天下,甚至強過我們荊州將士,也一點不為過。”
桓衝的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若是真有這麼厲害,倒真的可以打敗苻堅,甚至進而北伐了。所以,你故意讓秦軍攻陷壽春,就是為了提前讓北府軍與秦軍決戰”
桓玄微微一笑:“正是如此,壽春一失,謝玄無法繼續坐視,隻能揮師前出,這樣必將提前與秦軍決戰,若秦軍勝,則北府軍作鳥獸散,謝家也隻能交出兵權,那時候雖然江北儘失,但靠著大江天險,也可保一時無虞,隻要我們荊州這裡能頂住,秦軍必退,到時候執天下之牛耳者,除了叔帥,還有何人”
“若是北府軍獲勝,也勢必傷亡慘重,之後無力揮師北伐,而我們這裡隻需要趁著東線秦軍戰敗之機,對當麵之秦軍發動有力反擊,必能大破敵軍,到時候先收襄陽,再取中原宛洛一帶,甚至可以伺機攻取關中,或者是北上河北,完成先父之遺願,豈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