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北府軍帥府。
往日裡人來人往,一派軍府氣息的這個帥府,今天卻是張燈結彩,一片喜氣,前幾天紛飛的大雪已經停了,雪後的廣陵城,一片銀裝素裹,這更讓掛滿了府內外的綾羅綢緞,平添了幾分顏色,今天來回奔走的,不再是那些身著盔甲的軍士,或者是青衣小帽的文吏,而換成了一身綠衣的謝家僮仆,還有穿紅著綠的謝家婢女,他們的手上持著各色果盤,裡麵放著蜜餞果脯,人人臉上都洋溢著笑空,那大敵壓境的緊張氣氛,在今天是半點也看不見的。
劉裕與劉穆之換了一身繕絲便裝,這是軍需官特批的,雖然說二人不是上等士族,也沒有綾羅綢緞可以穿,但今天畢竟是謝家的烏衣之會,穿得太寒酸,顯然不合時宜,劉裕這個五大三粗的威猛漢子,這輩子還沒有穿過這樣的好衣服,乍一看,如同張飛穿官袍一樣,顯得是那麼地不和諧。
而一身藍色繕衣的劉穆之可就不一樣了,人靠衣妝,儘管他身著並非綢緞,但那種滿腹經綸的文人氣質,卻是儘顯無疑,今天劉穆之還特地往臉上施了些粉,發巾也用了還是娶親時老丈人送的那一條紫色綢布綸巾,手裡拿著把羽毛小窗,一眼看去,還真有幾分諸葛亮的風範呢。
劉裕站在劉穆之的身邊,看著門口那流水價似地登門簽到的貴客,而謝玄和謝琰等人則帶著幾個子侄,在不停地迎官的人,劉裕一臉的苦笑:“胖子,你說今天這樣的盛會,來的都是高門世家的子弟,象郗家,庾家,溫家,劉家的子侄都來了,我們這樣的家世,來這裡真的合適嗎”
劉穆之微微一笑:“有何不合適的是謝相公請的我們,要是連他老人家都沒覺得有何不可,我們又何必自覺低人一等呢。寄奴啊,你要知道,這高下之分,首先就是人心的高下,你自己都不看重你自己,又怎麼指望彆人看重呢他們有的,你終究會有,而你有的,他們卻不會有!”
劉裕心中一下子變得暢快舒服了許多,哈哈一笑:“還是你這死胖子會說話,我愛聽!”
正說話間,隻聽到門口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劉裕,好久不見!”
劉裕的心中一動,看向了來聲,隻見那“楊林子”一身白色襦衫,寬袍大袖,頭戴高高的白玉冠巾,一如初見時那副神仙也似的模樣,正微笑著看著自己呢。
劉裕連忙上前拱手行禮:“晚輩見過楊前輩。”
“楊林子”笑著擺了擺手:“你還叫我楊前輩啊,看來我的老友並沒有把我的身份公開,幼度啊,這可是你的不是了。”
站在一邊的謝玄微微一笑:“你的身份,自己說出來比較好吧。”
“楊林子”點了點頭,看向了劉裕,正色道:“我姓王,名恭,字孝伯,小字阿寧,乃是太原王氏之後,司徒左長史,王公諱蒙是我大父,會稽內史,王公諱蘊是家父,而我妹妹王法慧,則是當今皇後。我現居秘書丞,即將轉中書侍郎,你以後叫我王中書即可。”
劉裕心中早有準備,雖然不知王恭的具體身份,但其與謝玄的關係,早就證明了他是一流的世家子弟,這一聽也並不太意外,隻是他這個當朝國舅身份,還是大過他的那些家世的,劉裕點了點頭,正色道:“見過王中書。”
一邊的劉穆之也正色行禮,他們都是拱手作揖,不卑不亢,完全是平等結交的士人禮節,這是劉穆之之前和劉裕商定好的,無論見到多尊貴的豪門世家,今天來參加這烏衣之會,都要平等結交,絕不能矮人三分。
王恭正要笑著回禮,一邊卻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孝伯,你是太原王氏的尊貴後人,怎麼能在下人麵前失了世家的氣度”
此言一出,周圍正在歡笑的人們都停止了交談,看向了這裡,氣氛一下子變得非常地緊張,一如當天在江家的婚宴之上。
劉裕和劉穆之倒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發生,神色平靜,看向了發聲之人,隻見一個四十二三歲的青衣文士,長相醜陋,大小眼,高低眉,臉上遍是皺紋,鼻子卻是不合比例地大,活象一隻後世的癩皮狗,這一身上好的行頭,穿在他的身上,劉裕頓時就想到了一個以前從劉穆之那裡學到的成語:沐猴而冠。
劉穆之的神色鎮定,看向了來人,也不行禮,淡然道:“不知閣下是太原王氏的哪一支呢難道是當今尚書左仆射王國寶的兄弟嗎”
來人看都不看劉穆之一眼,而他的身的一個隨從則高聲道:“大膽,瞎了你的狗眼,連我家老爺,太原王氏之後,驃騎長史大人都不認識了嗎”
王恭的眉頭一皺,上前兩步,走到來人身邊,輕聲道:“元達,今天是謝家的烏衣之會,這樣不太好吧。”
來人正是當下權傾朝野的大貪官,太原王氏的嫡流王國寶之弟,現任驃騎長史王忱是也。此人與王恭向來交好,形同兄弟,今天也應邀代表王氏一族參加謝家的烏衣之會,但他向來看不起劉裕這樣的次等士人,今天一看到王恭與之平輩論交,立即就勃然大怒,甚至當眾出言羞辱了。
王忱冷冷地說道:“幼度,今天是高門世家的內部聚會,怎麼這兩人也能混進來了就算謝相公邀請了他們,但我們這些上層世家子也應該自重身份,這兩人全無禮儀,對你居然都以這種平輩之禮論交,如果這是在我們王家,隻衝這一點,就可以把他們趕出去了!”
劉裕淡然道:“王長史,我和王中書有舊,他當日微服私訪京口之時,早就有過與我做忘年交,平輩相稱之語,我若不遵從他的心意,那才是對他的不尊重。倒是您,身為高等世家子,在彆人家的聚會上,卻對參會的賓客公然羞辱,要說不合禮法,您這才是不合禮吧。至少我這個京口村夫也知道,尊重賓客,就是尊重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