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突然一愣,轉過了身,看著對麵的這個美婦人,隻見她的臉上淺笑盈盈,如帶春風,而看著自己的眼神裡,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的那種鄙夷與高高在上的傲慢,轉而給他一種說不清的親切感,這種感覺,隻有在蕭文壽的眼睛裡看到過,那是一種慈母的愛。
劉裕難以置信地說道:“這,這是什麼意思夫人你”
謝道韞正色道:“不錯,小裕,剛才這些話,不過是為了試探你的,你既然要娶妙音,那我這個未來的丈母娘,總得親眼見識一下未來姑爺的成色吧。”
謝玄的笑聲從牆後響起,順著一陣機關響動的聲音,對麵的一堵牆突然翻轉,而一身文士便服,一如他初來京口時的打扮,長髯及胸,豐神俊朗,宛若仙人。
“怎麼樣,大姐,小弟沒說錯吧,劉裕這個姑爺,可否讓你稱心”
劉裕這下子全明白了,長歎一聲:“這該死的胖子,居然不事先告訴我。王夫人,玄帥,你們這是在試探我呀。”
謝玄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便裝:“我沒有穿帥袍,而是一身便裝,就是因為這是我們的家事,小裕,現在沒有劉隊正和謝大帥,隻有你和妙音的舅舅,有些事情,我們也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了。”
劉裕點了點頭,說道:“剛才的話,都是晚輩的心聲,晚輩自始至終,都沒有存半分依靠王家和謝家的權勢向上爬的心思,那也不是晚輩的人生目標。晚輩隻想靠自己的本事,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玄帥你當日勸我從軍之時,也說得很清楚,沒有什麼世家門閥,也沒有什麼京口大俠,我隻是普通一兵,而自從軍以來,晚輩也一直是這樣做的。對晚輩來說,驅逐胡虜,收複河山才是首要之事,彆的事情都可以放到一邊。”
謝道韞點了點頭:“你若真的是那種多愁善感,兒女情長的人,妙音也不會看上你了,我的女兒我清楚,她喜歡的是英雄豪傑,但你是想做桓溫還是想做祖逖,這是我們要弄清楚的。所以,才會有今天的談話。”
劉裕搖了搖頭:“晚輩是大晉子民,隻想驅逐胡虜,對於富貴榮華並無所求,祖豫州(祖逖,官至豫州刺史)才是晚輩真正的人生目標。”
謝玄歎了口氣:“小裕啊,你現在沒有權勢,也沒有地位,更沒有依附於你的人,這樣說不奇怪。就是那桓溫,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隻怕也沒想著日後謀朝篡位吧。人是會變的,有了權勢,有了手下,有了地位之後,很多想法就不一樣了。現在的你,確實是個很純粹的人,但是以後,就算你不這樣想,你手下的人也許會逼著你走那一步的。”
劉裕正色道:“晚輩有自己的做人原則,絕不會給人逼著做什麼事。這點前輩可以放心。”
謝道韞微微一笑:“小裕,其實今天在試你之前,我已經對你這個人基本上了解,你知道你最打動我的一點是什麼嗎”
劉裕搖了搖頭:“晚輩不知。”
謝道韞看著謝玄,說道:“你的勇武,任俠,豪爽,這些是幼度和妙音所推崇的,但在我看來,並不足以讓我把女兒嫁給你,因為曆代的野心家,或者說雄主,都有這種性格。我們謝家隻想效忠大晉,並不希望女婿成為桓溫這樣的人。”
“可是你真正打動我的,是上次的演習,那次的演習,決定著你在軍中的前程,你可以不顧演習的勝敗,犧牲掉自己的前程,卻是可以離開指揮的位置,去救你的兄弟,這件事證明了你不是那種為了權力而放棄親情和道義的人,而這,正是最打動我的一點。”
謝玄歎了口氣:“旁人都以為你劉裕是不知輕重,但是在我們姐弟兩看來,這種小事,恰恰反映了最真實的人性,一個人可以把自己的性格刻意地掩飾,但在這種關鍵選擇的時候,卻是可以暴露出來。”
劉裕勾了勾嘴角:“如果真的在戰場之上,我是不會離開指揮位置的,因為我還有更多的兄弟需要保護,但這是演習,勝負與我的兄弟們的性命相比,不算什麼,在風塵之中,戰馬騎兵是做不到不衝撞人的,我必須要把我的兄弟們接回來,當時隻想了這麼多,至於前程,名利,勝負,我真的沒有想。”
謝道韞微微一笑:“所以加上今天的測試,我們都確信了你劉裕並不是想借著門閥作為進身之階,通過今天你的表現,不管王家會怎麼看,但是你和妙音的事情,我們謝家會一力支持的。”
劉裕的喜色上臉,行了個揖:“多謝二位前輩的成全。”
不過他很快又是眉頭皺起:“隻是,王太守真的反對我和妙音在一起嗎”
謝道韞歎了口氣:“小裕,本來這些事情算是家醜,我不方便對你透露的,但是現在我們已經把你看成家人了,也不需要向你隱瞞什麼。你未來的老丈人,其實對妙音並沒有太多感情,對他來說,女兒不過是一個用來聯姻的工具而已,這回他來帶走妙音,主要是因為你和妙音的事情傳了出去,讓他覺得失了王家的麵子,僅此而已。”
劉裕的心猛地一沉:“那麼,他會把妙音嫁給彆人”
謝道韞微微一笑:“小裕,這點你可以放心,妙音不僅是王家的女兒,也是謝家的外孫女,要嫁給誰,需要兩家一致同意才行。我們既然答應把妙音嫁給你,就不會同意他隨便把妙音嫁給哪個世家子弟。我那夫君可以不聽我的話,但絕不敢得罪相公大人。”
劉裕的眉頭舒展了開來,心中暗道,說來說去,還是因為謝相公在位,是國之柱石,無論是王家還是會稽王,再或者是桓家,都不敢輕易得罪,看起來這權勢真的是決定一切的,隻是落在壞人手中就是國之災難,落到謝相公這樣的人手上,是萬民之幸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