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蓬點了點頭:“是的,劉裕想要破壞的,是這套運行數千年,自上古以來就高低分明的製度,不止是對我們大晉,對漢家天下的中原,對那些蠻夷也是一樣,他們的部落裡,也是高低分明,貴賤清楚,不可能是一個奴隸就能取代世代統領部落的首領家族們。甚至,在他們的部落裡,連交配權和產子權,都是那些族長,貴族們占據著,奴隸的娃子永遠是奴隸,劉裕的這套,對於我們漢家天下是行不通的,對於胡虜,同樣不可行。”
說到這裡,鬥蓬的話鋒一轉:“就算是對那些嘴上口口聲聲說要普渡眾生,眾生平等的和尚,這也是行不通的,哪怕是在佛家的寺廟,也是住持方丈們不可能親自做耕地種菜之事,這些具體的勞作,一定是底層的小和尚,小沙彌們做的,方丈住持們隻是給監寺的大和尚們發號施令,讓他們去管理這些小和尚完成寺廟的日常生產活動,自己則一頭紮進經房,禪房,去研究和書寫各種佛經,主持法事活動等等,本質上,跟我們的那些完全脫離了生產,隻研究各種經學典籍的學者,大儒們,沒有區彆。”
黑袍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但是他們這樣研究的,還是知識,隻有有了知識,才能進行有效的管理,古人尚知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的道理,劉裕卻是妄想要打破這個規律,要是人人都有知識,人人想要管理,那又讓誰去從事這些體力,耕作方麵的勞作呢?”
鬥蓬冷笑道:“這就是劉裕的利害之處,他是半騙半許願地想要百姓們覺得都有讀書識字的機會,都可以跟那些士族或者是世家貴族們一樣,可以錦衣玉食,過上美好生活了。可他們也不想想,若無差異,談何在人之上,若不能當人上人,又怎麼能夠讓居於下層的民眾去勞力呢,這世上若沒有人去耕作生產,那所食之糧,所穿之衣又怎麼可能從天上掉下來呢?古代聖人製訂這種天生萬物,後有君長,尊卑有序,各安天命的規則,就是要維持大多數人從事耕作生產,少數人靠其能力進行管理和統治的,若是人人有治理的能力,誰又肯去種地呢?”
“所以劉裕的這套折騰,隱患無窮,到最後搞得人人都想去當兵,以此作為出人頭地的機會,勤懇踏實的農夫就無人願意去當了,我能想到的他維持這套的唯一辦法,就是學暴秦,不停地打仗,擴張,然後把所占之地的百姓,掠為奴隸,讓他們從事耕作生產之事。這樣的做法,注定無法維持,雖然在天下一統之前,可以有新地可占,新功可立,也會有奴隸給擄來勞作,但若是天下一統,無新地可分,也無奴隸可以驅使,那就隻有天下大亂,分崩離析的結果了,暴秦的毀滅,就在於此。”
黑袍微微一笑:“所以,你就是想用慧遠這樣的人,去開啟民智,讓那些給劉裕煽動,腦子發熱的百姓,明白這樣的道理嗎?”
鬥蓬搖了搖頭:“這點,我得承認,慧遠是做不到的,因為現在劉裕還能給得出好處,經曆了多年的戰亂,現在整個大晉的戶口數是下降的,而荒地卻很多,劉裕可以通過給予百姓不少小恩小惠,比如說把那些荒地以國家的名義,分配給世家莊園裡的佃農莊客們,讓他們交的稅比世家向他們收的少很多,這樣一來,確實會吸引很多人想去這些地方擁有自己的土地,交更少的稅賦。”
黑袍冷笑道:“確實隻是眼前的蠅頭小利,在世家的莊園裡,雖然交的稅多了點,負擔看起來有點重,但也不用去服各種官府需要的徭役了,更不用冒著生命危險去投軍,對於這點,我之前多年就一直在宣傳,尤其是在劉裕掌權之前的江北之地,我和我的弟子們告訴那些新遷到江北的莊客佃戶們,到了江北之後,看起來分到的地是有了,但每年都得抽出三個月以上的時間去修路,築城,挖河,一旦有戰事,那還要征兵入伍,若是有外敵入侵,那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他們這些邊境之民。如果南燕不滅的話,我相信今天的江北之民,還會信我的。”
鬥蓬擺了擺手:“這事就彆往身上攬功了,現在江北六郡之地已經成了安全的內地,南燕一滅,連世家貴族都跑來江北這裡圈地占好處了,很多他們原來的,隻存在於世家戶籍之中,不見於官府黃冊的佃農,也跟著到了江北,為了在江北能多占土地,這些世家高門被迫讓隻存在於世家內部白籍的莊客們,重新登記上了朝廷的黃籍。也就是說,這些世家的私人莊客,從法理上,成為了朝廷的編戶齊民。再想要隱瞞他們不見天日,是不可能的了。”
黑袍不屑地說道:“劉裕自己製訂的政策,是在江北之地免稅五年,新遷入的百姓不用交稅和服徭役,所以世家高門願意暫時把這些百姓給展現出來,一旦讓他們拿到了江北的土地,他們就有各種辦法,讓這些百姓重新消失,你恐怕不知道吧,上次的南燕入侵,正好給了不少做手腳的空間,有十餘個縣,乾脆把這些朝廷的黃籍,一把火給燒了,就說是燕軍乾的好事,如此一來,這些人的身份,又重新不見天日了,世家高門有很多手法再把這些法理上的無主之地,歸到自己的名下,這也是上回北伐南燕,庾悅他們這麼積極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