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嘏的眼睛輕輕地眯了起來:“不過就是輸了幾仗罷了,勝敗乃兵家常事,以前輸得下海漂洋的經曆也有過,不也挺過來了嗎?而且這些前線的軍情,你一個出家人能知道多少?”
慧遠微微一笑:“你可彆忘了,我這一路可是從廬山,從江州走到這裡,沿途之上的戰況,我可是親眼所見呢,在我動身之時,你們在雷池一戰已經失敗,其實此戰一敗,嶺北的大局已定,左裡之戰不過是僥幸想要維持住一個敗局後撤罷了,在我今天見你之前,也收到了左裡之戰,天師道大軍再次慘敗,令公子和徐將軍分率敗軍突圍的消息。不管他們是不是能突圍回到嶺南,你們天師道這次出征的大軍,基本上是全軍覆沒了。”
盧嘏咬了咬牙:“隻要我兒和道覆能順利地逃過此劫,我嶺南這裡還有雄兵十萬,始興和這廣州城也是難攻不落的堅城,你這一路過來,應該也見識到了。還有那瘴氣毒癘,外人進來了水土不服,極易生病,你若不是在來之前派弟子與我聯係,我特地派出了醫官迎接,一路之上給你和隨行弟子服用藿香正氣湯,隻怕寶玉你是見不得我一麵的。但是那些晉軍嘛,嘿嘿,他們就沒有這個機會了。”
慧遠平靜地說道:“十萬雄兵,不過是在令郎遠征之後的留守部隊萬餘人,靠著臨時征召的漢人大族領地的百姓和蠻夷部落裡來應征的夷丁罷了,加上前線撤回來的傷兵,老兵之類的,有個五六萬就不錯了,號稱十萬而已,其中真正可戰之兵,恐怕不超過兩萬,阿嘏,在我麵前,就不用這樣誑語了吧。”
盧嘏冷冷地說道:“你一個出家人,對這些天下大勢,兵力多少,要知道得這麼清楚做什麼,難道,你是為了劉裕來當說客,想要勸我投降的嗎?”
慧遠微微一笑:“若是我真的想勸降,也應該是找到令郎或者是徐將軍才是,阿嘏,你就這麼不相信我這位多年故友,覺得我是要來害你的嗎?”
盧嘏搖了搖頭:“你不是想要積德修福嗎,要是跟當年為桓伊祈福一樣,為劉裕當個說客,勸我放下兵器出降,這樣免除了生靈塗炭,免除了數萬,甚至數十萬人可能送命的事,豈不是功德無量?”
慧遠搖了搖頭:“阿嘏啊,我雖然不太問世事,但是也知道你們曾經向劉裕投降過,承諾過不再入中原之地,所以他才放你們下海離去,可是你們後來再次襲占了廣州,當然,當時你們打的是討伐桓氏篡逆政權的廣州刺史吳隱之的旗號,而劉裕因為當時的種種原因,也再次放過了你們,讓令郎當了廣州刺史。然後就是令郎和徐將軍趁著劉裕北伐南燕的這次起兵,任誰在劉裕那個位置,都不可能再跟你們和解,或者說再次放過你們了。這個道理,我是明白的。”
盧嘏咬了咬牙:“那你難道是來助我們守住嶺南的?還是說你有辦法去勸劉裕收手呢?”
慧遠歎了口氣:“從劉裕的角度來說,不可能再讓你們的喘息之機了,五嶺不會是他終戰之地,一定會打進廣州,徹底根除你們天師道的。我跟劉裕素無交情,他也不可能因為一個僧人的話而放過你們。”
盧嘏哈哈一笑:“既然如此,兩邊就打個你死我活便是,你來這裡,是想見我最後一麵,滿足自己五十多年前未與我道彆的遺憾嗎?現在你也見到我了,我們舊情也已經敘完了,你還是早早離去吧,不用為我祈福或者是做什麼法事,萬一我們戰敗,劉裕和那些晉國文武可能會因此事而降罪於你,說你慧遠大師跟妖賊勾結,圖謀不軌,到時候你的東林寺,也怕是保不住了呢。”
慧遠平靜地說道:“東林寺也好,廬山淨土宗也罷,在我之前是沒有的,如果因為我的一片悲天憫人之心,給統治者收回了,我也沒有什麼遺憾的,我這回來廣州,不惜背上與天師道同路的風險,就是為了想拯救蒼生,讓更多的人活下來,如果說我真的有什麼私心的話,也是希望阿嘏你在這把年紀了,能得以善終,不至於死於刀兵,首級也跟城外的骷髏京觀一樣,被人示眾。”
盧嘏咬著牙,沉聲道:“我得謝謝你的好意,寶玉兄,隻不過你有什麼辦法能保我,保我兒,保天師道的數萬將士的性命呢?你也知道,劉裕和北府軍眾將,是要把我們斬儘殺絕的,天下之大,除了這廣州,我們又有何處可去呢?”
慧遠輕輕地歎了口氣:“也許中原九州,天下之地,你們確實呆不住了,但是揚帆出海,在海外找片世外天地,遠離晉軍的追擊,還是可以做到的。阿嘏啊,那藿香正氣湯,不是什麼獨門絕技,天師道遠征大軍中,不乏可以配製此物的醫官,而晉軍中也有些嶺南湘州的蠻夷輔助軍隊,擅長製作此物,當年何無忌想要突襲廣州時,曾經讓朱超石在南康那裡大量采購藥材,準備大量製作藿香正氣散,供大軍食用,你們新敗之餘,主力儘失,而想靠著兩座遠不如中原堅城的嶺南城池,靠著水土不服,就擋住晉軍的追殺大軍,你自己覺得可能嗎?”
盧嘏歎了口氣:“我聽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說,要我早早地棄城上船,出海另尋棲身之地,對吧?”
慧遠點了點頭:“除此之外,恐怕彆無保全你和天師道眾人性命之法。現在趁著晉軍還沒打到,我勸你早作準備,當年用過的那些海船,半年以上的糧草與飲水都需要準備了,還有就是出海後要落腳的地方,也需要早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