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意識在沉入夢境的時候,往往很難意識到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入夢的,史蒂夫也是如此,當那淅淅瀝瀝的雨聲逐漸停下的時候,他再睜眼,就已經來到了一個略有些熟悉的地方。
他眯起眼睛,用手擋住燈光,站起來之後,打量了一下這裡的環境,發現,這裡似乎是一個有些老舊的實驗室。
就算史蒂夫並不是科研人員,他也能看得出來,這個實驗室應該不是21世紀之後的產物,雖然如果以上個世紀的眼光來看,這裡的設備都很先進,但是也掩蓋不了這裡略有些狹小的布局,和久經使用的實驗台麵上摩擦出的痕跡。
突然,史蒂夫發現了一個他非常眼熟的東西,那是一個實驗台,這個東西之所以讓他眼熟,是因為,櫃門上一處凹痕,是他曾經親自修補過的。
當時,霍華德為他製造了那麵振金盾牌,兩個人都沒有用過這種武器,根本沒意識到這東西的殺傷力,史蒂夫拿上了盾牌,直接扔了出去,盾牌“哐當”一聲撞到了對麵牆上,彈回來時,“嗖”的一下切斷了吊燈的繩子。
“啪”的一下,吊燈砸到了地上,史蒂夫本能往後一躲,“砰”的一聲,後麵實驗台的櫃門就被他撞出了一個凹痕,霍華德暴跳如雷,史蒂夫隻能連夜修補那個被他撞壞了的櫃門。
繞過這個實驗台,許多眼熟的東西出現在他麵前,霍華德經常向他吹噓的懸浮汽車的零件、堆在房間角落裡的各種模型,甚至還有貼在牆上已經剝落了一半的花花公子海報……
史蒂夫彷佛看見,他的老友霍華德在實驗台前忙得不可開交,而他自己則坐在後麵的桌子上,拿著漢堡狼吞虎咽。
那時候,他們都很忙,霍華德忙著提供各種各樣的後勤武器,他則忙著和敵人戰鬥。
回憶著腦海中的畫麵,史蒂夫在靠牆的那張小桌子旁邊坐了下來,他甚至都已經聞到了漢堡的香氣。
“呲啦”,包裝紙被撕開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一轉頭,看見的卻不是終於忙完開始吃飯的霍華德,而是斯塔克。
斯塔克手裡拿著一個芝士漢堡,剛剛撕開包裝紙的芝士漢堡香氣四溢,斯塔克轉頭,看到史蒂夫咽了一下口水,他把自己的漢堡換了一隻手拿,然後說“彆看了,這裡不管飯。”
“這裡是你的意識世界嗎?”史蒂夫問道。
“沒錯。”斯塔克一邊吃一邊回答道“你必須先進入我的夢裡,然後才能進行夢境旅行。”
“我很抱歉,托尼……”史蒂夫低下頭,他的語氣裡充滿悲傷。
當真的身處在這種滿是細節和回憶的房間當中的時候,某個人的死亡就不再是冷冰冰的一句話,或者是一封通知書,這裡的每一處細節都會讓史蒂夫意識到,霍華德曾經活生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在這裡留下了無數的痕跡,而他的生命就在某個時間戛然而止,這裡的痕跡再也沒有更新過。
當史蒂夫看到這一切的時候,他意識到,霍華德的死對斯塔克帶來的傷害,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因為斯塔克和他父親一樣,是個超級天才,他們的記憶力比常人強了許多倍,因此,他沒有那種對常人而言治療傷口最好的藥物——遺忘。
至少,在這片夢境空間中,斯塔克保留了一切他曾與霍華德相處的細節,而現在,這一切又展現在了史蒂夫眼前。
斯塔克走了過去,在那張小桌子的對麵坐下,桌子對麵的另一個凳子顯得更矮一些,顯然是給小孩坐的,而現在已經十分高大的斯塔克坐在那張小凳子上,顯得有些滑稽。
史蒂夫和斯塔克背靠牆壁,坐在桌子的兩端,一邊高一邊矮,就像一個天平。
史蒂夫轉過頭去,看到比他更向下沉的斯塔克,他知道,如果這真的是一個天平,那麼斯塔克比他更重,是因為他背負著自己父親的死亡。
隻有看到一個人因此沉鬱下去,在自己眼前向下墜落,方才知道,死亡和分彆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我讓你進入我的意識世界,並不是想聽你道歉。”斯塔克說道,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做出了一個頗為消耗勇氣的決定,他說
“我看了很多和心理學有關的書籍,我做了非常多的分析,我想,這應該會對你的病情有所幫助。”
斯塔克抬頭,透過玻璃,看到對麵實驗室閃爍的燈光,他說
“屬於你和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你所認識的很多人都不在了,你所曾擁有過的東西也都丟了。”
“你拚命想要找尋一個人,證明你曾存在過,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他們曾存在過的證據。”
“你和你的記憶,那些存在於你腦中的,和霍華德一起度過的時光,是他的另一種存在形式,是在他死亡之後,所留存的最為堅固的紀念品。”
“因此,我應該感謝你,因為你可以一直活下去,而我不會,所以,直到我死之前,我都能夠從你身上,看到他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史蒂夫已不能控製自己流下淚水,那雙湛藍色的眼睛破碎成汪洋大海,潮汐起落之間,光芒如蚌生珠。
兩人沉默了一會,托尼率先站起來,他說
“當初,x教授建立夢中的光輝聯盟基地的時候,他曾在那個基地標記過我們的夢境,以方便每晚把我們拉過來,因此,我們可以順著他的標記前往光輝聯盟的基地。”
“而到了光輝聯盟的基地之後,我們又可以在基地內部,找到x教授曾標記過的席勒的夢境。”
看到史蒂夫依舊默不作聲的坐在椅子上,斯塔克也不打算再解釋了,他閉上眼,開始解放自己的意識,並尋找那可能存在的路徑。
無聲無息之間,房間牆壁褪去,光線變得更亮,瓷磚鋪上,沙發從天而降,眨眼之間,他們就來到了基地的會客室當中。
斯塔克鬆了一口氣說“還好,感謝魔法,我隻需要提供思路並導航就好了,這一切實在是太意識流了。”
說著,他又有點不可置信的說道“所以,能在夢境當中自由穿行的到底都是什麼怪物?”
“這裡是一個中轉站?”史蒂夫終於開口問道。
“沒錯,讓我找找,有沒有通向其他人夢境的標記……”斯塔克閉上眼,努力集中精神,開始感受這個夢境的結構,過了一會,他挑了一下眉,然後說“找到了。”
但隨後,他又皺起眉頭,睜開眼睛,看向空氣,就好像在掃視著什麼,他說“……這都是什麼?”
“怎麼了?”史蒂夫走上前問。
“我找到了一些疑似可以連通到彆的地方的路徑……”
“那不是很好嗎?我們就可以直接過去了。”
“問題是,沒有路牌。”
斯塔克歎了口氣,說“x教授可能有彆的方法分辨這些路徑的區彆,畢竟我也不知道變種人的心靈能力到底是什麼原理,但反正我看不出這些路都通往哪裡。”
“有很多條路嗎?我們一條一條試不行嗎?”
“可以是可以……”斯塔克說完之後,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我們先試一下第一條吧。”
“嗖”的一下,他們就又回到了斯塔克的夢境空間當中,斯塔克搖了搖頭說“看來,我們運氣不好。”
當他們返回光輝聯盟的會客室之後,斯塔克又選中了第二條路,而再次消失之後,他們出現在了一個博物館當中。
斯塔克剛落地,就看見自己麵前的展示櫃裡麵放著一把槍,他走過去之後發現,那是一把老舊的步槍,有點過於破爛,甚至光憑外貌都不太好判斷到底是什麼型號。
他低頭,看到展示台介紹那一欄寫著
“博德·史密斯,18歲,來自密歇根州的農場,最愛吃甜食,最大的願望是帶著媽媽去紐約,對新下發的槍械愛不釋手……”
一開始,斯塔克沒有反應過來這介紹和裡麵的那把槍有什麼關係,直到,他在展示櫃的光線當中看到,那把槍的底部沾了一些血跡。
他按在展示台介紹麵板上的手指停頓住了,再往前走一步,又是另一個展示台,裡麵放著一個破舊的本子,介紹麵板上寫著
“大衛·彼得羅夫,一個非常棒的工程師,酗酒但嗓門很亮,喜歡在修坦克的時候哼蘇聯歌曲……”
再往前,又是許許多多的展示櫃,裡麵放著各種各樣的破爛,隨處可見的鑰匙環、腰帶、眼鏡、毛巾甚至是溫度計,至少在現實世界中,絕不會有哪一個博物館放這些東西。
可他們下麵都對應著一個人名,以及有些混亂並不成體係的記錄,那些記錄往往隻有一兩句話,可能是他們最愛吃什麼、家裡有什麼人、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轉過一個拐角,斯塔克看到,史蒂夫正站在另一排展示櫃的末尾,盯著展示櫃裡的東西,他走過去之後,發現那裡麵是一副手套,手指部分非常纖細,看起來不太像是男人戴的。
斯塔克將目光下移,看到展示櫃介紹麵板上寫著一個名字——“佩姬·卡特”。
“……那時,我們坐在車庫前麵的台階上聊天,她說她從小的夢想就是當一個藝術家,可那個年代很少會有人支持一個女孩獨立工作。”
“我說,我會給她畫一幅畫,她根本就不相信,因為我看起來不像是能夠買得起畫筆和顏料的人,軍隊裡也沒有那些東西,於是,我去燒了一塊木炭,然後把她修理坦克的樣子畫了下來。”
“她非常驚喜,看得出來,她很想要那幅畫,但她並沒有錢來買,於是,她丟給我一副她的手套,當我看她的表情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著迷了……”
史蒂夫將手指按在展示櫃的玻璃上,然後他又抬起頭,看向那一排又一排的展示櫃,他說“或許很多人覺得,我在見完佩姬最後一麵的時候,應該無比悲傷……”
“但其實,除了最開始的對於死亡和分彆的傷心之外,我甚至感到有些欣慰,她兒孫滿堂,非常幸福,安靜的躺在病床上,在臨死之前還能夠見到自己曾經的愛人,這已經非常幸福了。”
“而更多人……”史蒂夫轉頭看向那些玻璃展示櫃當中的物件,說“我甚至已經記不起來他們都是怎麼死的了,但在我的記憶當中,遺物的主人當中,能壽終正寢的,大概不足千分之一。”
“有的被子彈命中不治而亡、有的被彈片插入胸腔、有的是患上痢疾,還有的是被凍死的,他們死的時候我並不在場, 隻是從遠方捎來一句消息……”
史蒂夫抬頭打量著這座博物館,然後說
“托尼,我必須要為此道歉,為我曾衝動的一心維護巴基的行為道歉,但我並非為自己辯解,可當我聽到霍華德的死訊的時候,我感受到的並不是悲傷,而是麻木。”
“我聽聞了太多這樣的消息,某年某月某日,曾和我在某個戰場上相遇的某個人死去了。”
“他們可能曾經和我躺在一條戰壕裡,可能和我交換過子彈,互相掩護著點燃香煙,甚至可能為我斷後,救過我的命,但當他們死的時候,什麼也沒留下。”
史蒂夫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看向位於上方的展示櫃,他說
“或許你是對的,那個年代已經過去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我的存在。就是他們曾活著並為這世界的和平作出貢獻的證據,可能,這是這個世界對一個老兵最後的憐憫……”
斯塔克閉上眼睛,他感覺到,自己睫毛的邊緣被打濕了。
死亡與分彆再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麵前的這個男人也都承受了,並且承受了千萬次。
斯塔克的歎息緩緩消散在夢境空間當中,布滿展示櫃的博物館長廊正中央,燈下光線微弱的黑影,將走廊切分成兩半,一端站著史蒂夫,一端站著斯塔克。
他們誰也沒有聽到,伴隨著“隆隆”的悶響,原本翹起的天平一端落了下去,天平重新恢複了平衡,鋼鐵俠與美國隊長,再次站在了同一條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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