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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雪夜營火(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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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冰封哥譚事件之後,這座城市的氣溫就開始下降,夏季過去沒多久,氣溫就下降了很多,直到昨天夜裡,細密的小雨變成了冰碴,第二天清晨,來到阿卡姆醫院上班的席勒把傘放到辦公室的門口,然後歎了口氣。

米勒太太拿著熱水壺走進房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那把靠在門邊的傘,她一邊把熱水壺放到席勒的桌子上,一邊說“羅德裡格斯醫生,你怎麼還用著那把破傘?”

席勒一邊接過水壺,給自己倒水,一邊聳了聳肩說“之前它壞的也不是太厲害,我找人做了額外的骨架加固了一下,還可以用,誰知道這幾天,哥譚下的不是雨,而是冰雹,所以……”

他的視線越過米勒太太,看向自己的那把雨傘,很明顯,那上麵有一條傘骨已經骨折了,就算不撐開,都能看見明顯的凹痕。

米勒太太曾是一位護士長,在退休之後又被醫院返聘回來,現在是阿卡姆精神病醫院的大管家,這是一位有些乾瘦的老婦人,但精神很好。

她伸手緊了緊自己身上的毛線披肩,說“最近的天氣真是越來越怪了,今天是下冰雹,明天說不定就要下雪了呢,待會我讓人過來把壁爐點起來。”

“哦,太太,你總是愛誇張,還遠著呢。”席勒喝了一口熱水說。

然後他翻出自己的日程表,問米勒太太“今天上午的第一位病人是誰?有需要我病房的嗎?”

“我想沒有。”米勒太太搖搖頭說,她從一旁拿起一個筆記本,看著上麵說“今天上午有奧斯瓦爾德·科波特先生的複診,時間大約是兩個小時,之後還有安東尼和三樓的那位斯科特小姐,也都是複診,一共兩小時,所以我會在中午12點的時候過來收病例和檔案……”

米勒太太“啪”的一聲合上筆記本,說“下午是私人時間,您的兩位朋友已經預約了,這部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沒有了,謝謝,哦,對了,晚上的時候我還有一個朋友要過來,不過他打的是我的私人電話……”

米勒太太把筆記本重新放回桌子上的書架裡,有點無奈的說“席勒醫生,你得知道,一般來講,精神病院是不允許沒有預約的人入內的,而預約需要提前一天打醫院的電話,如果是通過你的私人手機聯係你,那起碼要提前兩天……”

“是的,我知道,米勒太太,但我的這位朋友情況有些特殊,我要是不允許他入內,他可能就會去電視台搶攝像機了。”

“好吧,可以破例這一次,但下次請記得提醒他,一定要打醫院的電話預約,否則一旦出現任何問題,醫院方麵都無法負責,席勒醫生,這也是為了你好。”

“好的,謝謝你。”

熱水倒入杯中,發出“滋滋”的輕響,細微的白色煙霧從杯中升騰起來,席勒喝了一口熱水,放下杯子的時候,通過對麵的煙霧,看向科波特的臉。

他已經比之前的憔悴狀態好了許多,雖然還是臉頰瘦削,眼球凹陷,但能看得出來,頭發打理過,臉色紅潤了不少,嘴唇也不再乾裂了。

席勒翻看著他的病曆說“雖然我已經和你說過很多次了,但是我還是要再強調一遍,你現在的居住環境十分不利於你療養,要是有可能的話,最好還是換個房子。”

“先不說那裡糟糕的采光和空氣環境,光是衛生就是個大問題。”

席勒又放下病曆,看向科波特問“你母親如何了?”

“她很好。”

“怎麼了?你好像有話要說?”

席勒看到對麵的科波特表情有些猶豫,他把手裡的病例放到桌麵上,然後和桌麵上其他的文件堆疊起來,在桌子上對齊邊緣,放到了一旁。

他把手臂放到桌子上說“正常的複診已經結束了,但時間還剩下20分鐘,接下來是自由診療時間,你想說什麼都可以。”

“弗裡斯教授建議我……去讀高中。”科波特的手也放在桌子上,彈但他把手指交叉,然後捏得很緊,他說“太荒謬了,對吧?我怎麼可能去讀高中?”

“為什麼覺得荒謬?為什麼覺得你不可能去讀高中?”

“我……”科波特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情緒,於是席勒就替他說“因為這在哥譚不太常見,對吧?”

“你身邊的所有人幾乎都不讀書,彆說高中了,他們可能連小學都沒上完,就離開了學校,你也是這樣。”

“或許在你的人生規劃裡,從來沒有按部就班的讀書,然後考大學這個路線……”

科波特點了點頭,他還是顯得很緊張,喉結總是上下顫動,他說“這行不通,我沒法去讀書,我沒有學費,我的媽媽也需要人照顧。”

“但現在,這些應該並不是問題,你現在賺的錢足夠你生活,然後交學費,也夠你讓你媽媽住院治療,甚至可以給她請一個護工,全天陪護。”

“對,但我不知道該怎麼選……”科波特猶豫了一下,他並不是想隱瞞什麼,隻是他的表達能力讓他無法完整的描述出自己現在心裡的狀態,於是席勒隻能引導他說“不知道該怎麼選,你的選項是什麼?”

“我可以繼續工作,掙很多錢,開一家餐廳,然後買一幢豪華的房子,讓我媽媽住進去,我原本也是這樣打算的……”科波特咬著嘴唇,有些含糊不清的說。

“你在描述你的這個目標的時候,似乎感覺有些羞恥,為什麼?”

“因為,弗裡斯教授向我描述了一種完全不一樣的生活,他的經曆……”

“那是什麼?”

科波特猶豫了一下,又好像說不出來,這和他在描述自己的犯罪計劃時,那種滔滔不絕的狀態完全不同。

他對於美好生活的想象很匱乏,而用來描述這種生活狀態的語言和詞彙就更匱乏了。

“他生活在一個很好的家庭裡,有一幢很大的鄉間彆墅,有一個大院子,有兄弟姐妹,還養了一條狗,坐車上下學,坐在教室裡讀書,從初中讀到高中,然後以非常好的成績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學……”

科波特的詞彙很空洞,他對於這些生活的形容詞無非就是很好、很大、很幸福,席勒聽出了這一點,他說“你覺得什麼樣的房子算大?”

科波特的兩手環繞了一下,然後說“大概就跟南邊富人區那些房子差不多吧。”

“弗裡斯教授是這樣和你描述嗎?他家裡有一幢和南邊富人區差不多大的房子?”

科波特搖搖頭說“不,他沒這麼說。”

“或許你關注的重點有些歪,他跟你說這些事的重點,不在於他家裡的房子有多好、院子有多大,或者開什麼樣的車、上多好的學校。”

“他的本質不是要和你炫耀他的童年生活有多麼幸福,也不是要告訴你,隻要你去高中讀書,就能過上這種生活……”

“你的記憶力應該很好,所以你有沒有發現,他在向你描述這種生活的時候,和你現在向我轉述他的話的時候,有什麼不同?”

科波特沉默了一下,然後說“我沒有他那麼豐富的詞彙,也沒有那麼充沛的情感,我感覺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像打開話匣子一樣,但語調的末尾還是有些顫抖,就好像急於吐出最後的尾音。

“他跟我描述這種生活的時候,很有感染力,讓我既羨慕又嫉妒,可現在要我描述,我卻說不出來……”

“出現這種問題的原因可能有兩點,一點是因為你從來沒有經曆過那樣的生活,對於美好生活的一切幻想都還隻是空想,這是閱曆問題,但更重要的是……”

“科波特,你知道人讀書是為了什麼嗎?”席勒喝了一口水,科波特回答他“為了學習知識?然後拿到學曆?”

“這都隻是一部分。”

席勒放下杯子,他用儘可能簡潔易懂的比喻方式對科波特說“你的大腦就好像一台精密的機器,但是再精密的機器也需要經常活動,才能不生鏽。”

“當你的大腦總是往一個方向轉的時候,就會產生慣性,那些齒輪和零件會隨著你轉動的方向改變它們自己的構造,然後在這個方麵,你的大腦就會越轉越快,越轉越流暢,然後零件和齒輪之間磨合的更加好,也就轉得更快,”

“這會讓你在某一方麵的才能顯得尤為突出,可也會帶來許多問題,當這些零件朝著某一個方向特化的時候,它們其實是在犧牲平衡,換來效率,這會降低人們的精神穩定程度。”

“現在你應該已經發現了,當你去思考陰謀、犯罪、人際關係、商業脈絡的時候,你的大腦無比流暢,這是正常的,因為你出生在哥譚,也成長在這裡,這些事比藝術、文學、哲學要更有用。”

“但是學習的過程,其實就是讓你的大腦重新找回平衡的過程。”

“你不是要把這個世界上所有有關藝術、文學和哲學的書籍背下來,並應用在生活裡,這也不可能。”

“就像你就算學習了高等數學理論,也不會對你管理自來水係統有什麼特彆大的幫助,隻是管理自來水管用不上什麼高深的理論。”

“但這其實是在幫助你的大腦零件和齒輪,向另一個方向磨合,讓它變得更加平衡和穩定。”

“我們從學習當中學到的除了知識以外,還有思維方式,當你麵對一件事的時候,使用更多種的思維方式、更全麵的看待問題的角度,能夠極大的提升你的精神穩定性。”

“當你有更多的角度可以去看一件事的時候,就能很大程度上的避免思維走入死胡同,或者情緒陷入極端。”

科波特看到席勒的眼睛裡有一種包羅萬象的平靜力量,這比他在維克多身上感覺到的更強烈。

他第一次明白了“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個比喻,因為他在席勒的眼睛裡看見了無窮無儘的浩瀚海洋。

他上次有這種感覺,是在麵對教父的時候,但教父的身上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勢,更像是海麵上劇烈的暴風,但席勒更像是無窮無儘的深海,靜謐、祥和,但深不見底。

科波特捏緊的食指相互摩擦了一下,他感覺到一陣涼風,但並不是因為天氣。

他那稍有些匱乏的想象當中,他就好像一隻正站在冰麵上搖搖擺擺的企鵝,他的頭上是哥譚夜裡的狂風驟雨,而腳下,則是深不見底的海。

現在,擺在他麵前的有兩條路,到底是要當一隻隨風而起的鳥,還是要一頭跳進海裡,成為一條在學海中奮勇前行的魚?

他那總是向一個方向轉動的大腦,第一次出現了一些零件和齒輪件的摩擦聲,在他聽來像是寒夜裡的驚雷。

旦科波特卻並不覺得恐懼,房間內的壁爐點起來之後,傳來一陣微不可察的暖意。

如果哥譚的雨終年不散,而他也沒有一把傘可以遮風擋雨,那就讓他跳進這大海,在洋流與漩渦中向前遊,直到找到他的棲身之處,把那裡的水凍成冰塊,為自己打造一所房子。

“咕咚”一聲,席勒聽見科波特狠狠的咽口水的聲音,但那聽起來更像是某種幼小的水生鳥類,從冰層上跳進海裡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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