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術家協會的專員師子翻過警戒線,踩著依舊有些濕漉漉的草坪,遠眺對麵的江岸。
原本籠罩在江麵上的霧氣已經逐漸散去了,凹下一大塊的江麵也在潮水的湧動之下緩慢填補了回去,就是在看似平靜的江麵之下,相比之前多了不少洶湧的暗流。
因為先前的事態而被疏散的居民也逐漸回返,現在已是黃昏,雲端暗紅,就連馬路上的路燈也快要亮起。
師子作為感知被錘煉到無比敏銳的武術家,凝神之下甚至能夠察覺到某些常人觸及不到的領域。
重新回到東江大橋這塊區域,他能夠感受到這地方因為血鴉的現身,本是“陰氣十足”的,要是尋常人在這裡待久了,本身的三把火燒得不夠旺,甚至容易被陰間鬼魂給糾纏上,許多鬨得沸沸揚揚的靈異事件其實都是這麼引發的。
但被【正陽箭】洗練過一遍之後,正陽至剛的氣息衝刷而過,那點陰氣的痕跡隻剩下些許殘存。
能從這點僅存的些微痕跡裡鎖定【陰間】的大門,那位姬明鏡專家果然名不虛傳。
師子想到這裡的時候,不知怎麼的,卻同時想到了姬明鏡身邊的南柯。
不過這種一時之間的心有所感很快就被師子拋在腦後,他的手中捏著【禪定印】,明明掌中空無一物,卻像是緊緊地攥著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甚至還有鶴唳般的鳴叫從中傳來。
【心佛掌】的武學被這位武術家協會出身的專員修行至圓潤如意之境,將血鴉對他造成的精神影響儘數納於掌中,掌指之間就厚重如山嶽。
武藝被師子修行到這般境地,已經距離宗師之境僅有一步之遙,甚至可以堪稱宛如【五指山】一樣的神通。
一旁的井單望著師子的表現,也不免嘖嘖稱奇:“真不知道該說血鴉究竟是眼光極佳還是運道好,師子老早就想準備閉關尋求破境契機了,隻待出關以後就直接以一代宗師的身份登臨廣寒區,卻硬生生是被血鴉從偌大一個繪城裡找了出來。”
“一個入魔者為了求死,將自身的死亡化作修行【太陰煉形】的資糧,竟能把天生佛相的武術家都給翻了出來,還真是夠拚的。”
一旁的陶白沉默,血鴉怎麼說也是他以前的大師兄,雖然已經走火入魔了,但多少還是有些不太忍心的。
待會見到了儘量一拳把血鴉錘的碎一點,趁早結束他的痛苦好了。
安穩局的專員倒是接著電話,隻不過頭盔和護麵之下的表情略顯嚴肅:“重新走訪過了,沒有發現血鴉在之前的行動軌跡中留下太陰鎮石的痕跡?”
“血鴉既然一心求死,就必然會以自身的軀殼,以及【太陰煉形】鎮五臟的煉石作為核心進行死而複生,就算肉身軀殼湮滅,五顆太陰鎮石也會成為新的載體。”
“去調集繪城區醫院係統的檔案,檢查一下消化內科的記錄,看看最近有沒有人將太陰鎮石當做是什麼靈丹妙藥誤食異物過來檢查的,如果有就迅速鎖定位置並觀察,對方很可能會成為血鴉以陰間鬼魂進行【奪舍】的載體!”
將諸事交代完畢以後,安穩局的專員緩緩歎了口氣,“【太陰煉形】能夠修行到死而複生的階段,竟然真的快要讓他練成了。”
稍微對武術家與精神層麵的那些偉大存在們的本質有所了解,就知道一個入魔者根本不可能在外魔入侵以後再轉道開始修行【太陰煉形】並且做到這一點,但血鴉的表現卻像是打破了這個常理定律。
倘若血鴉不是在半道上誤入歧途走火入魔,想來此刻早已有望宗師之境被廣寒區邀請過去,能有這種超乎常識的天資卻落得這個下場,也不免令人感歎。
隻可惜走火入魔在先,【太陰煉形】其後,不然的話,或許還真有機會讓血鴉依靠死而複生之法做到金蟬脫殼。
大不了就舍去一身肉身打磨的修為進行【奪舍】,輕而易舉改頭換麵的同時還掙脫了外魔侵擾。
安穩局的專員緊握著配槍,抄起堅如壁壘的盾牌,針對血鴉的行動是就地格殺,他們早有準備。
隨著黃昏逐漸散去,日月交替的時點慢慢的步入黑夜,時機將至之下,師子手捏禪定印也在不斷以血鴉留下的精神影響對其隔空“騷擾”了起來。
這些都是武術家對武道意誌的一種高深運用,如果換做是精神層麵修行有成的專家,或許光是在武道意誌的碰撞這一環節上就已經展現出了種種神異。
聽說誇張一點能讓人當場腦死亡或者後半輩子變成植物人,甚至能夠將識念寄托於物,遠隔千萬裡也能飛劍斬人頭。
不知從何時開始,隨著夜幕逐漸降臨,周遭竟然又浮現出了淡淡的霧氣,朦朧了人們的視野。
等待在這裡的眾人都是功力深厚的武術家,瞬間就察覺到了異樣,霧氣之中吹拂著陰風,隱隱傳來鬼哭狼嚎般的聲音,甚至彌漫著淡淡的鮮血腥臭,濃霧逐漸被渲染上了猩紅。
血鴉的身影在猩紅的血霧中踏著黃泉路走來,江岸旁側仿佛開滿了彼岸花,憑空從另一個世界裡浮現於陽世之中。
渾身赤紅,體型健碩,肌肉飽滿又不失勻稱,一眼望去就能夠看見對方在肉身打磨的修行下了苦功,【金肌玉絡】【汞血銀髓】【水火仙衣】的成就在充盈的氣血下展現。
隻是血鴉此刻所展現出來的除了武術家肉身強橫的一麵,同時也有脆弱不堪幾近支離破碎的一麵。
袒露的胸膛正中位置有一道前後通透的空洞,以空洞為中心,漆黑宛如焦炭的痕跡不斷扭曲沿著肌肉的線條擴散出去,焦炭痕跡的裂紋線條之下,是不斷流動的橘紅色,宛如灼燙熔岩在其中散發著揮之不去的熱量,看起來像是一道漆黑的日輪烙印於身軀之上。
這還隻是表麵上一眼看得出來的,那具身軀之內隻怕是半身經絡都在【正陽箭】貫穿的瞬間被焚毀。
見狀以後眾人反應不一,井單挑了挑眉頭:“怪不得在中箭以後先是接觸陰間,然後才遁走到可供藏身的虛境,靠著陰氣製衡【正陽箭】之威,再借踏入陰間的那一步將自身活生生的煉成了僵屍……”
雖然沒有整套四大練圓滿,但這種肉身也已經是武術家裡很了不起的成就,不過想來在血鴉的眼中,這種肉身軀殼也隻是如同消耗品一樣可以隨意使用的物件。
將重傷垂死的自身依靠陰間的特殊性煉成了僵屍以後,還能以活人的氣血對其掌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倒是跟井單琢磨出來的【二鬼拍門】想到一塊去了,不過各自所呈現出來的表現略有不同。
很明顯,血鴉的方式對肉身軀殼的摧殘更加嚴重,或許是想著既然能死而複生,那就在徹底用壞之前多在這具軀體上榨取出利用價值。
在身死之前越是與更多的高手鏖戰,越是能夠積累接下來修行的資糧。
在麵臨【正陽箭】的瞬間就做出了應對,思維之敏捷行動之迅速,甚至讓琢磨出這點的井單心中有些詫異。
血鴉這人,真是被心魔侵蝕,思維扭曲,五感混亂,渾渾噩噩的入魔者?
但還沒來得及等井單細想,各自之間的交鋒就已經展開,安穩局的配槍轟鳴,武術家之間熊熊燃燒的氣焰隔空碰撞,在半空中就已經迸發了雷音!
一步踏下地麵震顫,武術家的腳步踏於江麵之上可以踏波而行,踩下柏油馬路,大地都要顫抖著崩裂,猩紅血霧之中鬼哭狼嚎,宛如陰間降世,但隨即就被一聲洪亮梵音壓下。
【聲如梵王相】!
清淨梵音,洪聲圓滿,如天鼓響,亦如迦陵頻伽之音。是由說實語、美語,製守一切惡言所感得的相。
這種天生佛相在武術家的認知之中也是一種極其特殊的根骨,以前的年代裡,這種就是天生的佛子,最適合去寺院,根器稟賦驚人,已經不隻是天生【鶴形】這麼簡單,少說也得是【蒼鶴之形】亦或者【玄鶴之形】那個檔次的易形。
就如天生鶴形者最適合修行鶴仙流秘傳的武功,天生佛相的武術家在佛門武學的修行上也能事半功倍。
而師子則是此道上前行至深的存在,一步踏出,氣血運轉,熊熊燃燒的氣血大放光明,此為【身放光明相】!
身光任運普照三千世界,四麵各有一丈。是以發大菩提心,修無量行願而感得的相,能除惑破障,表示一切誌願皆能滿足之德。
氣血充盈肌肉鼓脹,師子一步一步將所修佛相展現,這位武術家協會的專員所展現的威勢不僅壓過了血鴉,甚至倒逼著黃泉路消退,陰間的大門被迫關閉。
【上身如獅相】:佛之半身廣大,行住坐臥威容端嚴,一如獅子王。
隨著血鴉腳下的黃泉路都消退,安穩局專員立即舉槍開火扣下扳機,這次擊發而出再也不需要越過陽世與陰間兩個世界的相隔,可以直接命中目標!
血鴉半側腦袋隨著槍聲的轟鳴而猛然炸開,但下一刻血鴉就像是絲毫無礙一樣閃電般疾行,周遭的氣流甚至因為極速的移動而被帶動著掀起了颶風,空氣中尖銳的嘯叫甚至追不上步伐。
隻是井單邁步,腳踏天罡,縱掠變化速度比血鴉更快,悄無聲息的切入戰局!
“渾身的屍氣,這具僵屍可真了不得。”
陶白也在同時展現出【蒼鶴之形】的氣魄,眾人無數次阻斷黃泉之路展現於世,與血鴉相互搏殺。
另一邊的南柯忽然心有所感,側目朝著已經陷入夜幕的東江大橋方向望了過去。
雖然看不見那邊的情況,但南柯也清楚安穩局的行動必然是不再拖延的效率優先,如果不是因為血鴉下午的時候突然找上這邊來,這件事情老早就已經暫告一段落了。
隱約之間,從東江大橋方向響起的尖銳鶴唳聲鑽入南柯的耳朵,南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感覺五臟之內沉寂的石頭似乎有所觸動。
雖然不清楚那邊的戰局究竟有多激烈,但南柯也清楚這不是自己能過去湊熱鬨的場合。
這方麵南柯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之前能一口【正陽箭】就這麼打過去,是因為呂書拚儘全力的拖延,加上各種條件都在身邊,南柯隻管輸出就行。
如果真的落入實戰場合,戰局瞬息之間就變化萬千,南柯這種毫無實戰經驗的玻璃大炮過去不拖後腿就算好的了。
除非眾人都竭力配合南柯的行動,隻把南柯安排在萬無一失的狙擊點位上,再把血鴉送入射程距離讓南柯一道【正陽箭】鎖頭,不然南柯再去參與這事兒純屬添亂。
所以雖然眾人都知曉南柯就是一箭重創血鴉的存在,但也隻是先臨時口頭表揚,等到解決掉血鴉之後估摸著能把南柯喊過來領個錦旗記上個小功,血鴉的懸賞通緝或許還能分南柯些見義勇為獎金。
真正搏殺的時候,南柯這種“武術愛好者”還是被排除在外的。
一邊想著,南柯回到家收拾過以後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不知怎麼的,今天似乎格外的困倦。
沒等南柯細想自身的狀態,他就已經沉眠於睡夢之中,昏睡如死,永眠如寂。
在昏昏沉沉的睡夢裡,南柯再一次來到了【生死狹間】。
隻不過踏著黃泉路,即將進入【生死狹間】之前,南柯卻放緩了腳步,望向同樣行於黃泉路上的一道猩紅身影。
在看見血鴉的時候,南柯不由得沉思起來,難不成是因為下午沒能一箭打死血鴉,自己念念不忘導致連做夢都在想著這個家夥?
血鴉在發現南柯的時候也明顯是一愣,還伸手碰了碰自己胸口上那道被【正陽箭】貫穿出來的空洞。
見血鴉似乎隻能行於黃泉路之上,卻仿佛像是感受不到旁側的【生死狹間】的存在,南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你被打死了。”
血鴉終究麵露疑惑之色:“為什麼是你?就算你的鶴形與眾不同,但你的基礎也太差了,不適合做武術家。我種下精神印記的目標分明是陶白,實在不行也有那個金丹傳人和佛門武術家。”
隻有奪舍過陶白那種磨礪到步入巔峰的肉身軀殼,才能以最快速度消化這份資糧,甚至趁勢一舉衝上宗師之境,將所有人都打個措手不及。
改頭換麵,身份洗白,武功大進,重獲新生,擺脫心魔……種種一切都早在血鴉的準備之下。
在他們處理血鴉那具僵屍肉身,滿繪城搜尋太陰鎮石的時候,卻沒有想到真正能夠讓血鴉死而複生,進行奪舍的引子,是被血鴉以武道意誌種下印記的人。
隻是血鴉看著此刻行於黃泉路上與自己正麵相對的南柯,一向思維清晰的他也不由得怔然。
而南柯倒是恍然大悟,雖然並未全程參與在其中,但諸多零碎的信息也在腦海裡拚湊成型,一下便明白了血鴉的目的。
隨後南柯邁步向前,徑直朝著血鴉走去。
血鴉見狀以後不由得冷笑起來,心中生出了一股被人蔑視的荒謬感。
這裡不是陽世,沒有那種陰陽輪轉,陰氣轉化成正陽至剛氣息的手段。
純粹以精神魂魄行走於黃泉路之上,甚至連肉身軀殼都留在身後。
就憑你的武功,不是轉身逃跑,竟敢主動朝我走來嗎?
即便還在陽世,血鴉想要對付這種隻有一道【正陽箭】逞凶的對手也是輕而易舉。
南柯在血鴉的眼中,就像是一個撿到了手槍的稚童,而此刻這個小孩把槍口指著自己,甚至在黃泉路上,那把槍裡還沒有子彈。
甚至於這個小孩的身上還傳來了毫不掩飾的殺意,純粹到心如明鏡,殺心自起之下,心念就隻有殺死自己這一念頭。
血鴉不禁感到悲戚,他甚至無從得知是誰破壞了原本的謀劃,安穩局?他們不至於把其他人當做陶白的替死鬼。其他的入魔者?亦或者是發覺自己想要趁此金蟬脫殼的心魔?都有可能。
這麼想著,血鴉將目光放在南柯身後的道路儘頭,看一眼自己倘若完成了【奪舍】,應該怎麼依靠這具毫無基礎的身軀重新攀登宗師之境……
恍惚之間,血鴉又是一怔。
在陽間的短暫接觸他半點端倪也看不出來,但此刻位於黃泉路上再看南柯沉睡時的身軀,卻完全展現出了另外一個模樣。
“竟然是,【不化骨】……”
未等血鴉接受這種大起大落的差距,還沒來得及欣喜欲狂,血鴉就發現南柯已經攜著滿腔殺意,悄然而至。
血鴉悍然出手,一動就是演練到純熟無比的【鶴形拳】!
【鶴形拳】本就是鶴仙流【真功根本圖】參悟後衍生而出的武學,功成圓滿以後在血鴉的手中發揮的出神入化,由血鴉施展出來,更是有著任何武術家也不曾具備的精髓。
但同一時間,南柯也行動了起來,心隨意動,招法動作後發而先至。
滿腔的殺意一貫而出,就如之前發出那道【正陽箭】一樣,南柯順應著殺心自起的心念,任由這份心意帶動。
即便沒有陰陽怪氣流轉的【正陽箭】,南柯也在心意的推動下展現出殺招,“養練打殺”之中,養練之法打熬筋骨,強健體魄;打法殺招在實戰中不斷積累經驗。
這份殺招被南柯第一次施展而出就揮灑自如,以【神鶴之形】作為基礎,融彙了鶴仙流秘傳的【蒼鶴之形】與【玄鶴之形】構建的諸形合一,隻要南柯將這份殺意貫徹下去,一舉一動皆是殺招!
【玄蒼】!
霎時間,神鶴展翅,天昏地暗,宛如自高天之上襲來,純粹的殺意貫徹而出,幾乎將黃泉路從中打碎!
【鶴形拳】停於南柯身前三寸,而血鴉胸膛之上原本被【正陽箭】貫穿的洞口在不知不覺中擴大了一圈,幾乎將其整個人撕裂成兩半。
血鴉的身形在朦朧中淡去,轉瞬之間就消失在黃泉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