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幽寂無聲,傳出些許淡淡的血腥味。
身處冬燕大本營,保不齊什麼時候便會被人發現,因此趙無眠並不想耽擱時間,冷冷朝林道仁問道:
“你活不了,但如實回答,能給你個痛快的。”
林道仁視線微微一閃,不久前這話他還對趙無眠說話,不曾想眨眼間兩人便立場調換。
“軟骨丸與化氣散,為何對你無用?”他嗓音沙啞著問道。
趙無眠的手正掐在他的脖頸處,隻要他敢大聲呼喊,立刻就能要了他的命。
“我曾身中寒玉蠱,如今蠱毒已解,也便百毒不侵。”麵對將死之人,趙無眠並未隱瞞……而且這家夥身為皇城司右司主,專門掌管情報,說不定知道點寒玉蠱的線索。
“寒玉蠱……”林道仁神情恍惚了下,繼而不知想起了什麼,才緩緩道:
“寒玉蠱百年前出現在江湖上,卻造成百人枉死,時任歸玄穀穀主的江文嵩有心將其毀掉,但又舍不得畢生心血,隻得隱居,後被前朝高手圍剿,寒玉蠱也就歸了前朝國庫,等大離攻破京師時,朝中混戰不止,寒玉蠱也便從國庫中不翼而飛……
……但此等蠱王之毒能用在你身上,看來你的身份並非‘護龍使者’這麼簡單啊。”
林道仁眼眸輕眯,打量著趙無眠的麵容……但他還是沒看出趙無眠究竟是江湖哪號人物。
趙無眠略顯驚訝,這位右司主居然還真能給他說出點東西來。
“對頭對頭,在下飽讀古籍,寒玉蠱的下落,在《史記·坤幽帝》中,亦有記載。”便在此時,那藥罐子世子忽的插話,不過說一句話他便又咳嗽一聲,麵容好似又蒼白了幾分,一副馬上就死的淒慘模樣。
趙無眠瞥了眼洛長壽,“他是誰?”
“在下晉世子。”洛長壽主動接過話,輕歎一口氣,“月餘前,本世子喬裝打扮,一路遊山玩水,正欲去燕王家中拜個早年,結果半道就被截了。”
趙無眠微微一愣,神情略顯錯愕,“你就是晉王獨子?那個自小體弱多病,不通武藝的世子!?”
“哦?”晉王世子洛長壽眉梢輕佻,微微一笑,眼看趙無眠如此凶猛,說不定能救他出去,他當即知無不言言無不儘,絮絮叨叨道:
“無眠兄弟也聽說過本世子的名聲?按規定,世子十八後,當入京求學三年,本世子明年就十八了,本是打算去燕王那拜個年便來京師,不曾想如今不僅來了京師,還住進了東宮……雖然是被關進來,但也住了二十來天了。”
說著,洛長壽便長歎一口氣,嚴肅道:
“無眠兄弟此行,料想就是專門為這群蟲豸而來……瞧無眠兄弟這一身高強武藝,也是江湖難得的高手,不知可是缺坐下良駒?
家父身為晉王,抵禦戎族二十載,而千裡馬唯有草原可產之,因此父王近年來也繳獲了不少匹千裡馬,倘若無眠兄弟能護送在下回晉地太原,區區千裡馬,贈予無眠兄弟三匹又如何?額……不過多的就算了,王府目前隻有三匹,其餘的千裡馬都被賞出去了。”
趙無眠暫且沒搭理這位話癆的晉王世子,而是冷冷看向林道仁,手上動作用力幾分,“你們抓晉王世子,意欲何為?”
林道仁閉上雙眸,淡淡道:“彆看咱家是個太監,但也有父母兄長,若是告訴了你我等冬燕大計,義父定然饒不得他們……宮裡人,也是人。”
晉王世子洛長壽眼看林道仁居然還有幾分血性,因此琢磨了下,而後對趙無眠道:“無眠兄弟,實不相瞞,在下自離開晉地後,一直在查娘親家族當年的事兒,冬燕抓我,說不得便是為了此事。”
趙無眠偏頭看向他,洛長壽當即解釋:
“當年靖難之役,父王派兵幫助陛下,天下皆知,而陛下也承諾過會在戰時保護娘親家族……也就是秦地聶家。
聶家百年基業都在秦地,不可隨意脫身,陛下本就在秦地起事,秦地便是當初靖難之役的大後方,料想乃是極為安全,但即便如此,還是一夜之間慘遭滅族,娘親鬱鬱寡歡,不久離世,這無疑是陛下之責,
但幕後黑手,至今也未抓到,而我已經暗中調查數年之久,最近才堪堪發現了點線索……”
洛長壽深呼一口氣,也不賣關子,嗓音帶上幾分恨意,冷冷道:
“一夜之間殺了聶家一族的罪魁禍首,名為夏成鬆,那時還沒有武魁這個說法……當時站在江湖上的頂尖強者,都被尊稱‘嶽’,本意是武道之途中最高,最難攀登的山,而夏成鬆,便是當時的‘五嶽’之一,早已溝通了天地之橋,而現如今……
他已入宮,改姓為林,成大內總管,掌宮內各事。”
話音落下,林道仁默默歎了口氣,顯然是被洛長壽全部說中。
洛長壽說罷,表情又扭曲了幾分,語氣多了幾分不甘,
“林公公害得娘親慘死,而他此舉,顯然也致使父王與陛下心生間隙,再加之此刻太子昏迷,天下震動,我料想是他想逼父王領兵進京,引得天下大亂,從而謀求什麼,因此這事兒我一直不敢告訴父王,我入京求學,未嘗不是存了想辦法殺他,為母報仇的念頭……隻是出師未捷先被抓……”
洛長壽話音未落,一道陰柔嗓音便宛若自四麵八方傳來,又好似在所有人的耳邊低聲輕語,“晉世子好生敏銳,若是再任你查下去,說不得老夫入宮前去過幾次青樓,都能被你扒出來。”
此話一出,洛長壽頓時頭皮發麻,眼中浮現幾分驚悚。
林道仁方才還淡然的表情瞬間轉而化作一片狂喜,“義父……”
話音未落,隻聽哢嚓一聲,趙無眠當場便扭斷他的脖子。
而後趙無眠才冷冷向大殿之外看去。
門外雪幕層層疊疊,不時有雪花飄進殿內之內,落在地磚上很快融化,化為水滴。
而在雪幕之中,正站著一道人影。
人影粗略看去,並不挺拔,相反還顯得有幾分佝僂。
但趙無眠卻是絲毫不敢大意,他滿心凝重,俯身撿起一柄還未斷裂的精鋼長刀,卻見人影已經自雪幕中緩緩踏入殿內。
此人身著深紅官服,負手而來,麵容滄桑中帶著幾分閒適的笑意,雖踏雪而來,但渾身卻不見半片雪花。
“夏成鬆……”晉王世子咬牙切齒,這嗓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
夏成鬆,也就是當今大內總管林公公並未搭理洛長壽,而是看向趙無眠,微微一笑。
“以身入局,潛入東宮,膽氣,魄力,武藝,缺一不可,實屬人傑……可惜你低估了武魁,雖然你解決他們不過一個呼吸,但在老夫耳中,此刻的打鬥聲也是極為刺耳。”
說罷,他又在周圍幾具屍體上打量幾眼,神情浮現幾分驚訝,
“小西天的大羅彌天指,以及……《五氣經》內的無歸指?老夫當年創下這門指法時,的確是借鑒了幾分小西天,但不曾想,當世竟有人能將兩門指法融為一處,實乃大才也……可是你做到的?”
林公公忽然出現在此地,卻並沒有第一時間將趙無眠製住,而是升起幾分同趙無眠談話的心思。
這是他身為此地最強者,身為武魁級彆高手的自信與閒適……即在他察覺到此地發生打鬥,親身而來的此刻,趙無眠在他眼裡,就已經完蛋了,無論趙無眠怎麼做,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趙無眠緊了緊刀柄,心底愈發凝重,林公公此話透露出的信息可是一點不少,“《五氣經》是你的武功?”
林公公嗬嗬笑道:
“年輕時,誰沒有一個自創天下第一武學的輕狂想法?《五氣經》便是當年的產物,乃是老夫成為‘五嶽’後,觀摩天下武學,結合幾十年來的實戰經驗,花費三年之久才創出的武學,
本想找個弟子將其傳承下去,但天下人均入不得老夫所眼,這才將其寫下,留在一山洞內,等有緣人得之……”
說罷,林公公又琢磨了下,“不過據老夫所知,《五氣經》被鐵羅刹夫婦學了去,他們習武也算勤勉,老夫也曾心血來潮指點過他們幾句……”
“而他們原本應該是在貼身保護嫡公主,如今《五氣經》被你學了去,那他們便是死了吧。”說罷,林公公才微微搖頭,淡漠道:
“他們初入京師時犯過錯,而洛朝煙的娘親曾在先帝麵前為他們美言過幾句,他們便感恩戴德,做事全憑一顆忠心……而他們也是實屬沒什麼天分,學老夫的武藝,暴殄天物,如今死在保護洛朝煙的路上,也算求仁得仁,於老夫,於他們,都好。”
趙無眠深吸一口氣,心頭升起怒火,但他卻是露出一抹笑容,道:“死太監還挺有閒情逸致?當初自宮時用的也是‘雲倚樓’中的雲消霧散吧?那刀快,自宮時能少受幾分痛苦,這也便是你創出《五氣經》最大的好處了。”
“你未曾溝通天地之橋,未入武魁之境,如今還想與老夫動手?”林公公緩緩收斂笑容,打量了趙無眠一眼,而後語氣平淡道:
“洛朝煙在哪?”
顯然,林公公已經通過《五氣經》,猜出了趙無眠的身份。
擦————
趙無眠沒有回答,而是手腕輕翻,反手握住長刀,下一瞬他腳步重踏,身形忽的消失不見,在洛長壽的視角看去,隻見一道寒芒一閃而過,趙無眠便好似一條奔騰洶湧的銀龍朝林公公撕咬而去。
林公公雲淡風輕的表情忽的微微一變,猛然抬手,繼而便用兩指夾住長刀,看上去閒庭信步,但夾刀手指卻是在微微顫抖,而後猛然用力,直接將趙無眠手中撿來的精鋼長刀崩為碎片。
這算是耍無賴……從技藝上,他破不開趙無眠的刀法,便選擇破開他的刀,屬於討巧。
長刀一斷,手頭沒有兵刃,挽月弦中的刀法篇,劍法篇,乃至雲倚樓,月華劍均用不得,隻能靠‘雲舒指’對敵。
趙無眠自知此刀品質不行,隨手就能被斷,因此挽月弦不過是佯攻,此刻靠近林公公,他另一隻手五指宛若鷹爪,瞬間襲向林公公咽喉。
林公公心中暗驚,趙無眠此子如此年輕,但此等武藝確實不俗,但他今年七十有五,一輩子都在江湖拚殺,更是前代江湖的頂尖強者,自是不會怕了趙無眠,當即一掌拍出,與趙無眠五指正麵相碰。
轟—————
遼闊大殿內,氣浪瞬間向四周排出,大殿門扉宛若被巨石砸中,瞬間向殿外轉去,發出‘嘎吱嘎吱’的摩擦聲,殿外雪幕更是被自殿內湧出的勁風席卷而過,宛若一道小型龍卷。
林公公足下地磚瞬間崩裂,但他下盤卻穩如泰山,衣袍鼓動,發出獵獵聲響,他麵色如常,是用了‘消力’的巧勁,將趙無眠的力道都轉移至足下……這招秦書子也會用,但他的水準和林公公比起來,連皮毛都談不上。
而趙無眠足下地磚同樣崩裂,但他身形卻是猛然向後倒飛而去,砸在大殿牆壁之上,將其砸碎,而後去勢不減向外飛去。
趙無眠暗道林公公此人強得可怕,這就是武魁?
當初劉約之還被人吹是江湖上第十一位武魁,但這差距,明顯就不是一個量級。
此刻信息已經打探到,救不下晉王世子,卻也知冬燕幕後之人多半就是林公公,而他就連昆吾刀都沒帶在身上,一身強悍刀法用不出,再打下去也是找死,趙無眠當即在空中調整身形,足間在大殿屋簷奮力一踏,身形便向前方爆射而出。
但林公公此刻卻是如鬼魅般出現在趙無眠身後,渾身衣袍被極快的速度拉向後方,一拳朝趙無眠砸出。
趙無眠心底微驚,回身猛然一指點出。
轟————
空中層疊雪幕赫然出現一道空洞,而後趙無眠又向下砸去,他保持重心,運起輕功在雪麵重重一踏,繼而周遭屋簷上的積雪都是一顫。
隨後趙無眠長靴在雪麵滑出丈長之遠才緩去力道,旋即他便忍不住咳嗽一聲,竟是吐出一口鮮血,灑在雪麵上,刺眼無比。
耳邊傳來咻咻咻的破風聲,趙無眠抬眼看去,卻見東宮各個屋簷廊角,均是站著手持刀劍的護衛,封住各個交通要道,將趙無眠團團包圍。
能在這種敏感時刻看守東宮的護衛,一大半都是宗師。
此刻林公公才瀟灑飛身而下,在趙無眠身前站定,照常負手而立,笑問道:“束手就擒?”
趙無眠用手背擦了擦唇間血跡,望著自己被武魁以及一眾宗師團團包圍的場景,沉默片刻,而後淡淡一笑,卻是擺出架勢,顯然是要打到底。
林公公需要趙無眠活著,逼問洛朝煙的下落,此刻趙無眠自不會怕他,有恃無恐……而且算算時間,他的援軍也快到了。
林公公帶著笑意的麵容緩緩冷下來,而後眼眸眯了下,望著趙無眠,細細打量幾眼,旋即神情忽的浮現一抹恍然大悟,繼而冷冷道:
“原來是你……半月前,你來宮中盜取九鐘,被你僥幸逃脫,現如今,你竟然還敢插手此事。”
說著,他的麵容又浮現幾分嗤笑與有趣,“太玄宮人護送嫡公主,真是天大的笑話。”
趙無眠微微一愣,這句話透露的信息不是一般的多,不待他細細思考,下一瞬間身後便傳來宮女的高聲呼喚。
“皇後娘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