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一刻,趙無眠身著黑色武服,腰間掛著牌子,隨著李正空徑直走過宣武門。
宣武門旁諸位侍衛眯著眼睛打量趙無眠,估摸是沒想到能被選拔入宮擔任護衛的趙無眠居然如此年輕,一時間有些懷疑他的實力,但有李正空在,還輪不到他們質疑。
宣武門內,林林總總還站著如他一般打扮的護衛,一眼看去估摸有二十多人,有男有女,年齡大概在三十歲到五十歲之間,均是內息沉穩,四肢有力。
趙無眠粗略打量一眼,暗暗心驚,這二十多人裡,帶給他的感覺大都不亞於淩虛老道……彆看淩虛老道被趙無眠那麼輕鬆就殺了,但他再怎麼說也是宗師,眼界經驗都在那兒。
宗師,那都是能開宗立派的人物。
趙無眠護送洛朝煙這麼久,真正打過的宗師其實也就巫明,江白,劉約之,淩虛老道和葉萬倉而已……剛好五指之數。
就連李正空身為安保隊大隊長都還稱不上宗師。
趙無眠在打量他們,他們也在打量趙無眠,心底同樣暗暗驚訝……這麼年輕就能被選中成為宮中護衛?
待趙無眠走近後,並無人開口說話,他們顯然不是第一次在宮內巡邏,眼看人數已齊,便一同朝宮內走去。
趙無眠默默跟在他們身後,李正空已經越過他,走在前列,裝作與他不熟。
李正空負手而立,沒有回頭,口中冷冷道:
“近來宮中發生了什麼事兒大家夥都清楚,暫且不提太子,單就約莫半月前,宮中就被人潛入過一次,雖沒什麼人命出現,但據咱家所知,國庫裡可是丟了一件極為重要的寶貝……
……要是在此等敏感時刻宮中再度被人潛入,咱家的腦袋得分家,但諸位也不會好過,所以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趙無眠眉梢輕蹙,宮中半月前居然被人潛入過?但其餘護衛均是麵色如常,顯然這事他們都清楚。
趙無眠便問:“那賊子可是已經被梟首?”
李正空淡淡回首瞥了趙無眠一眼,如實道:“被他逃了,賊人早有準備,但他得手之前,竟無一人察覺,最後還是義父發現了他,但卻也沒能抓住,隻是將他打為重傷。”
此時便有人應和,“大內總管林公公,號龍前刀,今年七十有五,已是古稀之年,乃是前大內總管李公公告老還鄉後,景正帝自江湖中請來的武魁級彆高手……賊人能從林公公手上逃走,恐怕也是有武魁之境才是。”
“那倒未必,有人擅輕功,有人擅隱匿,有人擅正麵衝殺,隻是從武魁手底下逃出去,還證明不了太多。”另有一人搖頭否認。
趙無眠聽著護衛們開始議論紛紛,並未多嘴……他太年輕,資曆不足,眾人對他不熟,不知他實力如何,而且此刻工作時間,所以隻要他不說話,也沒人主動搭話。
走了幾步,身後便傳來‘砰’的輕響,回首看去,宣武門已經緊閉……此刻大內便徹底封閉,無論是正麵衝殺出去還是偷偷逃出去,都近乎不可能。
趙無眠轉過頭,向前走了一會兒,再度跨過一道大門,乃是正德門……方才的宣武門乃是外城門,如今才是內城門,跨過了這道門,才算是真正入了皇宮大內。
“切記,此刻不能踏入東宮半步,否則掉了腦袋可彆怪咱家沒提醒諸位。”李正空淡淡抬手,“一個半時辰後來正德門前彙合。”
話音落下,一眾護衛便三三兩兩結伴離去,李正空也沒與趙無眠多言,徑直離去,以防被人察覺出什麼。
趙無眠同樣如此,他回憶了下今天下午背過的宮中輿圖,便朝坤寧宮走去。
皇城司右司主林道仁站在正德門城牆之上,居高臨下俯視著李正空,沉默片刻後,他又看向趙無眠,眉梢輕輕蹙起。
趙無眠是李正空帶來的新人,倘若李正空與人勾結,那此人多半就是潛入皇城司的賊人。
不過李正空到底有沒有與人勾結尚且不清楚,林道仁也沒什麼證據,因此他琢磨了下,飛身而下,找中方才同樣是護衛中的一員,“畢子定。”
名為畢子定的男人微微一愣,瞧見林道仁,微微拱手,“林大人。”
“李正空帶來的那個年輕人可能有問題,你去暗中跟著,看看他要做什麼。”林道仁負手而立,淡淡道。
畢子定微微一愣,“李正空?他可是發現了什麼?”
林道仁自然能找上他,那顯然畢子定也是冬燕之人。
“李正空不過一介膽小如鼠的飯桶罷了,不足為懼,但他帶來的那個年輕人似乎潛入過皇城司。”
畢子定回憶了下,那年輕人十分沉默寡言,也琢磨不透他是什麼想法……不過隻要心底覺得他有問題,那無論趙無眠做什麼都會顯得不對勁。
他微微頷首,不再多言,拱了拱手便快步離去。
銀月如鉤,雪幕如織。
趙無眠手按腰刀,走在廊道間,乾淨的白石地磚明顯有人時常打掃,積雪被鏟走,運往不知哪裡,隻有宮牆之上點綴著純白雪花。
一盞盞大紅燈籠掛在牆側,從內而外逸散出橙黃又帶著紅色的光暈,映在飄落的雪花之上。
這燈籠料想是不到半個月便要年關,因此宮女們提前掛上的。
他此刻已經走入後宮,但偌大的後宮其實也隻有皇後娘娘和一眾伺候她的宮女住,因此周邊殿內人影寂寂,淡漠無聲……因此多餘的聲響才會格外引人注目。
趙無眠忽的駐足,回首看去。
他的身後也是一條幽深廊道,兩邊宮牆高高聳立,漫天雪花飄落而下。
趙無眠單手微微抬起,放在刀柄之上,眼眸微微一眯,繼而向後瞥了一眼坤寧宮……坤寧宮距離他的位置算不得遠,也就大概百米左右。
他沉默片刻,而後淡淡開口,“不用藏頭露尾了,出來吧。”
話音落下,隨風潛入夜,但並未有人回答。
趙無眠腳步微移,徹底轉過身,“在宮中藏頭露尾,是要我發信號封鎖宮門,細細搜尋嗎?”
此話一出,趙無眠在原地又等了片刻,細微的腳步聲在微微響起,一個人影從雪幕與夜色中露出。
身著與趙無眠一般無二的製服,腰間掛著牌子,手裡提著未出鞘的長刀,臉上蓄著胡須,麵容穩重中帶著幾分無奈。
畢子定微微拱手,“小兄弟好生敏銳,難怪年紀輕輕便能入選宮中護衛,隻是看著有點麵生,按理說如兄台這般年紀,理應得塊元魁牌匾才是。”
趙無眠認出了此人乃是方才護衛中的一員,但他也不認得此人是誰,何門何派,武藝如何,這些一概不清,因此他沉默片刻,而後將手自刀柄上放下,淡淡一笑:
“所謂元魁,虛名罷了……不知兄台暗中尾隨我作甚?”
畢子定哈哈一笑,又拱了拱手,“小兄弟是生麵孔,老兄乾護衛這行的,疑心病比較重,難免懷疑小兄弟,這才暗中跟來,還望莫要介懷。”
趙無眠眉梢微挑,“隻是如此?”
“小兄弟有所不知,老兄我年輕時曾隨著刀魁學了幾招,憑著一身武藝,從幻真閣的蒼花樓中討得一枚蒼花令,而後聽聞蒼花樓樓主,蒼花娘娘乃是江湖絕世的美人,就連劍宗宗主也對其心生愛慕……”畢子定微微搖頭,語氣帶上幾分追憶,
“而我那時不知天高地厚,便想用蒼花令讓蒼花娘娘服侍我一晚……其結果自然是遭到了蒼花樓的追殺,近乎在江湖混不下去,那時候之所以能活下去,全靠著‘誰也不信’這四個字,如今得皇上垂青,入宮當了護衛,得朝廷庇護,才勉強躲過蒼花樓的追殺。”
畢子定微微一頓,而後又灑脫一笑,“‘誰也不信’的習慣,倒也和宮中護衛一職相得益彰。”
趙無眠微微頷首,此言倒也正常,符合邏輯,他不也想和蒼花娘娘喝杯水酒?
眼看趙無眠並未生疑,畢子定便問道:“既然如此,不如我等二人同行?小兄弟也是第一次入宮,老兄我也可以為你介紹介紹。”
趙無眠也沒拒絕,又輕輕點了下頭,但他嘴唇不動,卻是直接用上了傳音入密的法門,對畢子定冷聲道:“此人就是趙無眠,便是他殺了葉萬倉,害的我們的計劃付諸一炬,此刻無人,擒住他!”
畢子定瞳孔微縮,潛意識便按上刀柄,一抹極深的敵意與殺氣自他周身傳來。
擦擦————
但趙無眠的速度更快,早在畢子定按上刀柄的那一刹那,他便已經拔刀出鞘,刀刃與刀鞘摩擦出細微火星,身形近乎是撞碎了落在他身上的細密雪花,飛身前衝,長刀在雪幕中劃出一道細密白線。
人都會說謊,但潛意識不會,畢子定一聽到他的名字便動了如此殺心,隻能是晉王,槍魁與冬燕三方勢力……而畢子定是冬燕的可能性明顯更大,畢竟冬燕的勢力,在宮中已經堪稱無孔不入。
早在入宮前,趙無眠便自知宮中沒幾人能相信,就算是李正空他都滿心提防,更何況畢子定這一直暗中尾隨他的家夥?
此地就在坤寧宮不遠處,此刻打起來,定然驚擾皇後……因此即便是殺了畢子定,隻要皇後娘娘配合,那也有的是說法。
否則被他纏上,指不定趙無眠便要被帶進什麼溝裡陰死。
此刻既然入了宮,趙無眠擺明了就是來砸冬燕場子,不會怕什麼所謂的打草驚蛇。
畢子定眼裡流露出幾分錯愕,而後頓知‘趙無眠有問題’與‘自己已經暴露’兩個事實,暗罵一聲好生敏銳的小子,同樣拔刀出鞘,單刀出三寸之際,昆吾刀便以來至他的近前。
畢子定隻得倉促連帶著刀鞘抬起,同時手抵刀背,下一瞬金鐵交擊之聲便赫然響起。
隻看一道澎湃氣勁自兩人兵刃交接處向四周逸散,激得宮牆兩邊燈籠宛若風鈴遭遇暴風,猛然向周圍刮去。
畢子定隻覺手中巨力傳來,手腕小臂隱隱發麻,愣是後退數步,直至後背撞在宮牆之上才勉強緩去力道,而後下一瞬趙無眠手腕微翻,昆吾刀自他的長刀滑出,一招‘雲消霧散’便以朝他的脖頸斬來。
但畢子定也並非庸手,能靠武藝得到蒼花令,又能擔任宮中護衛一職,也是江湖難得的刀客,眼力經驗無可挑剔,一看趙無眠手腕翻轉的方向便知他的出刀方位。
當即畢子定身形猛然下壓,昆吾刀便擦過他的頭發,在厚重宮牆上滑出一道丈長斜線,而後將一盞大紅燈籠一分為二,火星濺出,點燃燈籠,化作一道道火苗落下。
“《雲倚樓》的雲消霧散!你怎麼可能會《雲倚樓》!?”
畢子定冷汗直流,認出了趙無眠的刀法,顯然鐵羅刹夫婦在京師活動時曾與畢子定打過交道,他此刻顧不得心驚,趁著趙無眠出招的空擋終於拔刀出鞘,一瞬之間連出兩刀,卻是借著自己此刻半蹲的姿勢,朝趙無眠的腿砍去。
趙無眠自知畢子定能被派來追蹤他定然是難得的高手,心中警惕至極,雲舒指直出,隻聽‘鐺鐺’兩聲爆響,架開畢子定長刀。
但畢子定出刀是假,在被趙無眠兩指架住的同時,他單腿便在地麵猛然橫掃而過。
趙無眠未曾學過腿法,更是因為身位緣故,此刻下盤無疑成了他的破綻,因此畢子定一腿掃過,趙無眠便身形淩空,近乎是往地麵栽倒下去。
畢子定微微冷笑,再度出刀。
但趙無眠比他更快,重心不穩向下栽倒後,他便順勢單手猛然一拍地磚,以此借力,長靴自下而上猛然砸落,率先砸在畢子定的肩頭。
隻聽‘砰’的悶響,畢子定身形猛然向下一壓,臉色當即漲紅,手中長刀近乎脫力,也彆提砍向趙無眠了。
而後趙無眠鞋尖勾住畢子定的脖頸,將其向前猛然一拉,自己則以他的脖頸借力,身形再度直起,此刻他單足踏在畢子定肩膀上,另一隻長靴隻需猛然一踏,就能將畢子定的腦袋踩爆。
畢子定見狀,卻是那隻無力臂膀鬆開手中長刀,另一隻手反手握住刀柄,隻聽‘擦’的一聲,長刀斜斜向上,朝趙無眠插去。
以這個姿勢,趙無眠的指法夠不著,長刀又無力,隻能用腿法接……但畢子定已經看出趙無眠腿法不精。
趙無眠暗道一聲好快的反應,甚至都來不及踩向畢子定的天靈,隻能單腳在畢子定的肩膀借力,身形衝天而起,避其鋒芒。
噗嗤————
下一瞬,畢子定長刀便反手擦著趙無眠的靴底,插進宮牆之內,而趙無眠已經飄然落在不遠處。
直到此刻,那被趙無眠一分為二的燈籠才化為火星,飄落在白石地磚上。
“輕功不錯……但你為何會鐵羅刹夫婦的刀法?”畢子定拔出長刀,隨意挽了個刀花。
趙無眠瞥了眼坤寧宮的方向,已經有暗衛聽到打鬥聲,飛身趕來,而距離較近的宮牆後,甚至還探出了幾個小腦袋,顯然是聽到動靜的宮女。
若是不能在暗衛來之前殺了畢子定,那趙無眠可就要徹底暴露在冬燕眼中……宮中明顯被冬燕滲透極多,到了那時,恐怕趙無眠隻有爬上皇後娘娘的鳳床,時刻躲她被窩裡才能躲過一劫。
“下一招就殺了你。”
“嗬嗬,你可以試試……趙無眠,林大人可是因為你,被好生罵了一通。”畢子定此刻也反應過來趙無眠的身份,但暗衛不出幾秒就會趕來,因此他故意透露出一點冬燕的信息,吸引趙無眠的注意,拖延時間。
“你就是護送嫡公主之人吧?我們尋你多日,不曾想你竟敢踏入宮內,自尋死路,還要害了你的嫡公主。”
趙無眠吸了口氣,不為所動,隻是忽然大喝一聲,“我是宮中護衛,此人乃是潛伏在坤寧宮的賊子,意圖對皇後行見縫插針之舉。”
畢子定表情一僵,還未來得及出口解釋,但趙無眠便以揮刀而來。
這一刀,並非《雲倚樓》中的刀法。
轟!
趙無眠眼神微冷,大喝一聲吸引畢子定的注意後,雙足猛踏地麵,隻聽‘砰’的一聲悶響,質地堅硬的白石地磚猛然崩裂,身形爆射而出。
擦————
飛身趕來的暗衛遙遙隻看見不遠處的宮牆下赫然閃過一抹刀光,宮牆周邊滿是燈籠內的橙紅之色,但此刀竟是鋒銳到宛若在橙紅的空間內拉出一道刀光形成的白線,猶如將光線一分為二!
寒芒一閃而過,繼而便聽‘轟’的一聲,宮牆不知為何忽然破碎,湧現一個大窟窿。
待他們定睛看去,才瞧見宮牆之內的那窟窿中,趙無眠反手握刀,另一隻手擋在身前,一刀揮出後又順勢撞碎了宮牆,而後長靴猛然在地上一踏而過,止住身形,繼而乾淨利落收刀入鞘。
哢——
刀鐔與刀鞘發出細微聲響。
宮牆之外的畢子定表情微怔,不可置信。
而後他身形才晃蕩了下,手中匆忙架起的長刀哢嚓一聲,忽的被一分為二,旋即那裂口宛若跨越了空間,又印在了畢子定的胸腔之前。
噗通————
畢子定被一刀腰斬,兩邊身體分離,一前一後摔在地上,繼而宮牆因為被趙無眠撞碎,不少燈籠摔落下來,其中一個在地上滾了幾圈,最終卡在了畢子定的胸腔與下半身之間。
鮮血浸濕了燈籠,畢子定最後認出了此招。
太玄宮宮主,蕭遠暮成名武功《挽月弦》刀法篇,第一式……西子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