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山上,雲霧繚繞。
洛朝煙體弱,爬上山時,已是黃昏。
寺廟之內,來來往往不是手持經書的僧人,便是攜帶家眷,燒香拜佛的香客,行人雖多,卻不顯嘈雜。
趙無眠隨著小尼姑走在通往五台峰的台階之上,心道小西天雖暗裡密雲不雨,但此刻親身看去,隻會覺得此地不愧是大離朝的佛門聖地。
側眼看去,山間清風,滿目積雪,黃昏下滿目蒼白中又透露著幾分紅暈,小西天的屋舍隱約在山林之間,每一寸地方都蓋著薄雪,向上看去,遙遙可見黃昏之下的點點星鬥,而此地距離天空又是如此之近,便好似星鬥正裹挾著黃昏的夕色緩緩墜落。
恍惚之間,趙無眠隻覺自己僅僅待在此地便遠離了朝堂與江湖,目之所及隻有清寒,靜謐……觀雲舒自此地長大,居然能如此毒舌殘忍不近人情,多半是長歪了。
五台峰位於鳳凰山西北側,向上又爬了一陣兒台階,累的洛朝煙氣喘籲籲才終於抵達目的地。
一間間屋舍錯落在一片杉樹林之中,樹梢屋簷滿是積雪,分外鮮明地聳立在雪地之上,宛若遺世獨立的小村子……想來小西天的待客之道的確很不錯,好景致的屋舍都讓客人住。
小尼姑走在最前麵,但還在向趙無眠與洛朝煙吐槽這些貴客有多麼多麼不好,不過拜此所賜,趙無眠倒也弄清了小西天對於這群人的態度……這些家夥來者不善,小西天上上下下都知道,弟子對其均極為不滿,但上麵還沒想出個處理法子,都開了好幾天的會了,這不觀雲舒剛回來便被拉去大殿商議……
趙無眠來此是為了揪出藏在小西天內的細作,這人肯定和給太子下毒的勢力有關係,但小西天如今這般自顧不暇的模樣……還抓細作呢,不給趙無眠拖後腿就不錯了。
他微微搖頭,“三大派之一能被一群外人逼成這幅狼狽模樣,門下弟子受了氣都沒法兒為其撐腰……真是怪事,這群修佛的但凡有一個虛偽點的,脾氣爆點的,還能受這窩囊氣?莫非他們當真人人有佛心?人人都慈悲為懷?這還是人嗎?”
小尼姑眨巴著眼睛,自家宗門被罵了她也不氣,反而握起小拳頭呼呼向前揮了幾拳,很有氣勢地說:“就是就是,不過如今觀師姐回來啦,這群家夥的好日子便算是到頭啦!看觀師姐不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撐霆裂月!”
“撐霆裂月?”趙無眠垂眼看向小尼姑,略顯錯愕,“你從哪學的這罵人的話?”
洛朝煙眼裡泛起幾分茫然,撐霆裂月是罵人的詞嗎?她從沒聽過。
小尼姑眨巴眼睛,仰首天真道:“師姐看的繪本呀,好像叫什麼《尼姑豔史圖畫版》,我偷偷翻過,男女主總是打架,但畫工可好啦,就是裡麵的尼姑每次和男人打架都不穿衣服,還總是被打哭,一哭就說‘受不了啦,受不了啦,又給貧尼撐霆裂月啦!’”
這下洛朝煙懂了,小臉忽的就一紅,不可置信,“觀姑娘還看這種書?”
趙無眠想起他與尼姑在青樓的二三事兒,看著不像啊……但是更刺激了。
“不是觀師姐,是另一位師姐。”小尼姑耐心解釋。
趙無眠大失所望。
“咳咳……真好小師父可是又領了客人上五台峰?能否介紹一二?”
忽然間,一道嗓音自側方傳來,一位身著白袍與狐裘披風,懷中抱著一柄黑鞘長劍的中年男子站在階梯側邊的樹後,向側方踏出兩步,露出身形,氣質清冷,可惜他的手中攥著一本陳舊的小書,自手掌空隙之間可見書名有著‘秘史’二字……
趙無眠並不顯得驚訝,這人本來也沒掩蓋自己的氣息,一直在樹後看小黃書,如今現身,明顯是聽到了《尼姑豔史圖畫版》。
真好,應當就是這個小尼姑的法號。
“這位是?”趙無眠看向小尼姑。
“劍宗在平陽分舵的舵主,幾天前跟著那群貴客一起上山,好像叫,叫……”小尼姑蹙眉想了一陣兒,看小黃書的猥瑣大叔才上前幾步,“在下楚長東……”
簡單介紹一句,不等趙無眠與洛朝煙兩人回應,他便將目光投向小尼姑,“方才小師父所言的《尼姑豔史》……不知能否詳談?”
洛朝煙本來對這忽然出現的劍宗舵主還有幾分審視,畢竟趙無眠有一枚劍宗劍令,這舵主應該算是自己人……結果怎麼這般,額……猥瑣。
“詳談什麼?”小尼姑聽不懂。
楚長東直接從懷裡取出一顆黑漆漆的果子,“我從燕雲帶來的特產,大凍梨,冰天雪地之下才能製成,彆的地方都沒有,這顆乃是我耗費功力用寒冰內息悉心保存而來,平陽僅此一顆……我拿它換小師父為我偷來《尼姑豔史》,可否?”
洛朝煙更覺得這人不靠譜。
“你拿自己的內息保存的梨子?”小尼姑眼裡浮現幾分嫌棄,“好惡心。”
楚長東遞出凍梨的動作微微一僵,而後默默收回懷中,輕咳一聲當做什麼也沒發生,正欲縮回樹下繼續看小黃書,趙無眠將其叫住,“楚兄且慢。”
“嗯?”楚長東被罵惡心,心情不佳,被叫住還有幾分不耐煩,眉梢緊蹙回首看來,結果卻看趙無眠直接取出一枚劍狀令牌,其上寫著‘燕雲清清,此間此劍’八個大字。
不待反應,本能的他就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力道之大,膝下積雪都揚起一片飛雪,手中絕世孤本都掉了下來,終於瞧見孤本的名字——《後宮秘史》。
洛朝煙眼角抽了下。
楚長東麵露錯愕望著趙無眠,“慕,慕劍主的貼身令牌!?你是誰!?”
“你們燕雲出身的武者都這麼喜歡下跪嗎?”趙無眠麵露無奈,“我是慕師父剛收的弟子,姓蘇。”
“慕劍主新收的弟子!?那個小祖宗居然……咳咳……”楚長東一個麻利兒爬起身,直接把《後宮秘史》撿起來雙手奉上,神情帶著幾分肉痛,“初次見麵,太過匆忙,也沒個見麵禮,此書乃在下花費數千兩才得之,如今送給蘇少劍主,不知少劍主來此地,所為何事?”
劍宗分為好幾脈,一脈便有一種獨特的神兵與武學傳承,執掌神兵者便是劍主,地位高絕,基本僅次宗主。
趙無眠準備伸手接過《後宮秘史》,打算瞧瞧此世的小黃書發展如何,倘若文字乾癟無力,劇情空洞乏味,那說不得他還能取個‘三好趙生’的筆名寫黃文賺錢,而後身後便射來一道極為鋒銳的視線,如芒在背,他默默轉而將手勢從‘接’變為‘揮’。
“見麵禮就不必了……近來小西天發生了何事?楚兄同我詳細說說。”
洛朝煙滿意點頭,趙無眠果然還是和其餘男子不同的。
楚長東神情微喜,將《後宮秘史》塞進懷裡,而後嘴角朝五台峰努了努,
“大概十天前吧,有謠言稱小西天得了第二件九鐘,我便來此探探口風,隻知小西天的確是被冤枉了,就是五台峰這群人還幻想著能以此逼小西天放出真珠舍利寶幢一觀,我本以為小西天怎麼也能隨手將其打發,結果愣是拖到了現在……”
十天前……那時候趙無眠估摸中了寒玉蠱不久,正在與人廝殺,還沒死在秦風寨外麵……
“就是他們散出了謠言?”
“有點可能,但不大。”楚長東微微搖頭,
“這裡麵值得一提的隻有兩人,淩虛老道與北境槍葉萬倉,這兩人到了瓶頸,突破無望才來此……
……但他們已經在小西天待了三個月,小西天一直和氣對待,料想也不差這幾天,但淩虛老道最近聽聞小西天得了第二件九鐘,急迫得很,有事沒事就去催,還叫了不少好友才給小西天施壓,倘若不把他解決,這事料想也過不去,但我並沒找到他放出謠言的證據。”
小尼姑真好擱旁邊連連點頭,還脆生生道:“我給他送飯,他還讓我代他去問方丈咧,可凶了。”
楚長東捏著下巴回憶少許,又道:
“至於其他的所謂江湖名宿,大多是什麼世家子弟,亦或是什麼小門小派的宗主,的確是有點名氣,江湖地位不低,但和三大派六大宗比起來就是個屁,不過江湖九大宗門目前隻來了我們劍宗,其他宗門沒派人來,估摸是背地裡打聽到這是謠言後也就回去了。”
“那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
楚長東笑了下,用劍鞘向上指了指高聳入雲的琉璃塔,“我十年前被派來駐紮平陽,當時有個仇家找上門投毒,我沒事,但賤內卻是中了招,她不通武藝,沒有內功壓製毒素,不出一個時辰就會死,我當時根本來不及去找解藥……是洞文大師不在乎門派之彆,用九鐘救她一命……我雖是劍宗分舵舵主,但承了情,又豈能不還?”
十年前的人情記到現在,看來楚長東也是有情有義之人。
但楚長東在五台峰查了這麼久都沒查出是誰放出了謠言,所以趙無眠估摸這事還是小西天的細作所為。
這群江湖客既然是細作招惹而來,如今局麵顯然是他樂享其成,有意為之,那壞他好事,對趙無眠自然有利無害。
念及此處,趙無眠手按刀柄,踏著石階朝五台峰走去……經過與楚長東的交談,他已經了解到從這群家夥的口中也問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
那對付這群與地痞流氓也差不了多少的家夥,便沒什麼需要客氣的了。
有一個算一個全丟下山就得了。
小西天身為主人,不好出手……他一個出門在外都用化名的江湖遊俠兒難道就不能上門砸場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