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地多山,平陽也是依山而建,名鳳凰山。
站在平陽城內自下而上看去,可自山間雲霧繚繞間瞧見一片參差錯落的建築群,大紅瓦片加蓋其上,卻不顯俗氣,反而自有一股縹緲無常的仙氣在內。
鳳凰山巔,也即平陽的最高處,則坐落著一間50餘米高的琉璃寶塔,每每有江湖人抬眼望去,均心馳神往……隻因天底下最珍貴的九件秘寶之一便存放於內,隻消靠近感悟,即可溝通天地之橋,入武魁之境。
這裡便是江湖人稱小西天的佛門聖地,當世三大派之一,也被喚為千佛寺,乃是江湖人吹噓出的外號,大體意思是小西天內有千位宗師級彆的高手……想想也不可能,要真有這武力值,那皇位就不應該由洛朝煙來坐,如今該讓趙無眠護送回京的,也應當是小西天唯一真傳弟子觀雲舒。
但也足以看出幾分小西天在江湖上的地位。
所謂鐵打的宗門與世家,流水的朝廷,小西天立派已有數百年之久,前朝時便是江湖首屈一指的頂級宗門,而那時江湖上是有四大派之說,也就是指這四大宗門各自擁有一件九鐘。
而後其中有兩派在太祖高皇帝立國時站錯了隊,被大軍壓境,直接剿滅,那兩件九鐘也就不知所蹤,也不知是在朝廷還是流落江湖,四大派便隻餘小西天與武功山……武功山更是靖難之役時有功,一躍成了大離國教。
鳳凰山腳,人影紛紛,觀雲舒脫下鬥笠蓑衣,露出其內的白色僧袍,牽著趙無眠送她的千裡馬邁步來此,內心深處還有微不可查的喜意。
當初她對趙無眠說,想和她結交的人數不勝數,確實是實話,她乃小西天方丈洞文大師唯一的真傳弟子,身份所賜,從她記事起,每每誕辰,各方勢力送來的禮物都能堆滿院子,還有不少邀她下山的請帖。
她不喜這樣,便一一謝絕,於是便有不少人開始登門拜訪,口中滿是情義,實則心中全是生意,觀雲舒自小便被教育‘不打誑語’,自是看這群人不耐煩,於是來一個揍一個,打出了個‘第一元魁’的名頭。
她本該繼續在寺中苦修,而後察覺再如何修煉下去,武藝也難有大的進步,方丈洞文大師便讓她下山曆練,第一站便是幫小西天采買煤炭……隨後就遇上了趙無眠。
而趙無眠送給她的千裡馬,和此前所有人送的禮物是不同的……送禮的人不一樣,禮物自然也就不同。
趙無眠雖說總是故意惹她生氣,但他也總是對她很誠實,熟絡之後從不掩飾內心的想法,雖說有時候也會說些小謊話,但在觀雲舒看來這些謊話還挺有趣,比如當初趙無眠給自己起了個‘蘇煙然’的假名……何況他又不是修佛的,豈能強迫他不打誑語?隻要對她不說謊就好。
而且他來了平陽,平陽是自己的家鄉,她對這裡再熟悉不過,哪條街哪條巷裡有什麼,哪裡的烤餅最好吃,哪裡的服飾最漂亮她都知道。
等趙無眠來小西天找她後,肯定是要在平陽各處辦事的,到時候憑著自己對此地的熟悉,定然能讓他暗暗誇讚,心中崇拜。
平陽北麵,鳳凰山下,修有一麵寬大石門,牌匾上赫然寫著‘小西天’三字,石門後乃是一處蜿蜒向上不知何止的石質階梯,
石門之前,人群熙熙攘攘,大都提刀帶劍,氣勢洶洶。
階梯上站了不少身著僧袍的僧人,此刻深冬,卻是滿頭大汗,攔著這群氣勢洶洶的江湖人,口中道:“進不得,進不得啊各位施主,九鐘一事純屬謠言,出家人不打誑語。”
有人喊叫:“不少婦孺閒漢都能上山入寺,憑什麼我等江湖中人就入不得?小西天莫不是以為自己已經扳倒了劍宗與武功山,成了天下第一宗?”
觀雲舒牽著馬,站在人群之後,柳眉微蹙。
一僧人抹了抹頭上大汗,“燒香拜佛,祈福還願,亦或心有困頓,尋佛明示,自是歡迎,但若為九鐘一事讓諸位施主儘數上山,如果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傷了無辜之人,該當如何?還望諸位施主理解……”
“理解個屁,一句話,其他人能上山入寺,憑什麼我們入不得……”
轟——
話音未落,卻見眾人身後忽的傳出一聲悶響,隻看觀雲舒淡淡揮出一掌,磅礴氣勁赫然向前噴湧而出,卷起地上積雪,瞬間向前衝去,宛若一道由白雪構築的銀龍將石門前眾多江湖客席卷。
待銀龍散去,漫天積雪才瀟瀟落下,但那些個來者不善的江湖客卻是儘數橫七豎八躺在地上,哀嚎遍野,苦不堪言。
“就你們這本事,還想上山入寺,滾回娘胎重頭練起吧。”觀雲舒幾句話便聽懂了來龍去脈,一掌擊出,便牽著馬掠過躺倒在地的人群,口中則淡淡地輕蔑說道:“就算我小西天真得了第二件九鐘,也與你們無關,再敢叫囂,你們一個也彆想活著走出平陽。”
口氣很大,還很侮辱人,場中江湖客聞言自是心中惱火,但抬眼一看,有些本地的平陽人卻是當即麵露驚悚,“觀雲舒!?”
觀雲舒在平陽可謂威名赫赫,堪稱當地一霸,城中世家大戶凡是想去巴結她的,就沒有一個不被她揍,而且這女人和小西天的僧人不同,她是半點不在乎什麼不能殺人的戒律的。
傳聞她第一次殺人是當初有個本我堂的長老想嘗嘗尼姑的滋味,便半夜潛入小西天,結果剛到觀雲舒的院子,連觀雲舒長什麼樣都還沒瞧見,便被觀雲舒發現,從屋內刺出一劍貫入心口,當場被秒殺。
這都是平陽瞎傳的謠言,未必做真,但觀雲舒是真殺人的啊,平時因惹她不喜而被揍的人更是數不勝數,因此平陽人都管觀雲舒稱‘平陽一霸’。
因此觀雲舒一經出現,方才還氣勢洶洶的江湖客瞬間就焉了,無一人敢多嘴。
觀雲舒冷笑一聲,來至石門後的一眾僧人麵前,淡淡道:“小西天內具體發生了什麼我自會去問方丈……至於這群家夥,不用客氣,把真性叫下來守山門,誰能打敗他,誰才有資格上山。”
觀雲舒的做法是明顯的江湖做派……即無論你想乾什麼,彆整虛頭巴腦的,功夫硬才是真的硬,手底下見真章。
此刻一眾僧人才堪堪反應過來,麵對小西天最猛的師姐自是沒一個敢忤逆,連忙運起輕功上山搖人。
真性乃洞文大師師弟,洞玄的真傳弟子,比觀雲舒大七歲,武藝算是小西天年輕一輩觀雲舒以下第一人。
觀雲舒回首瞥了眼躺在地上哀嚎紛紛的一眾江湖客,才冷哼一聲,繼而伸手安撫了下有點被她嚇到,此刻正局促不安輕踏蹄子的小母馬,這馬是趙無眠送她的……可不能被嚇壞了。
等真性匆匆趕來,觀雲舒微微頷首打了個招呼,而後才匆匆踏上階梯,小西天這事兒有點古怪,明顯是被人下了套……隻是她心憂宗門,太過匆忙,忘了囑咐倘若有人自稱‘蘇煙然’便讓他上山。
等她踏上階梯入了院內,才恍然想起這事,連忙將千裡馬先轉交給寺內弟子保管,而後便運起輕功,準備飛下山提醒真性,卻是被人當場叫住。
“雲舒,剛回寺便要離開?我們這石階一共3466階,登山入寺也算費力,你可是在鍛煉輕功?”
嗓音平和,帶著長輩獨有的溫和,聲音由遠及近,一位身穿白色僧衣的男子踏雪而來,乃是觀雲舒的師叔,方丈洞文的師弟,洞玄,也即真性的師父。
觀雲舒隻得默默轉身,行了一禮,而後如實道:“我有一……友人即將上山,唯恐他被真性師弟攔住,正準備去提醒。”
“友人?”洞玄察覺到觀雲舒的語氣有些微妙的不對勁,但也沒多問,而是淡淡一笑,“第一次入江湖曆練便交到了朋友?”
觀雲舒又沉默了少許,顯得有些猶豫,而後才微微頷首。
洞玄輕笑著淡淡搖頭,而後才好奇問:“何門何派?武藝高絕?”
“風靈月影宗……實力比真性師弟強。”洞玄問什麼觀雲舒答什麼,絕不多言。
隻是當著人家師父的麵說這話,便有些沒有禮數了,不過洞玄自知觀雲舒的性子,她並沒有什麼冒犯之意,純粹是闡述客觀事實罷了。
洞玄微笑道:
“真性早年在晉地從南打到北,未嘗一敗,雖麵上不說,但我知他內心早便有了幾分狂傲……武者狂傲,可保進取之心,銳意直前,但對我等修佛之人卻是大忌,強也好,弱也罷,都當波瀾不驚,才能不染塵埃,但講道理終究難以入心,還需真性自己親身體會到這點才行……便拜托你這位友人為他上這一課吧。”
師叔都如此說了,而且觀雲舒真不覺得真性是趙無眠的對手,也便點頭,隻是在心底暗道:
【趙無眠傷勢未愈,真性若敢害他舊傷複發,那就讓他守一年大門。】
“寺內細作可是找到了?”觀雲舒問。
洞玄微微搖頭,而後轉而說:
“近來有人栽贓我等拿了第二件九鐘,江湖震動,不少武林名宿紛紛趕來,希望求見方丈要個準信,目前大殿正在商討此事,你於江湖曆練小半個月,看樣子是有所收獲,便隨我來吧。”
“有什麼需要商討的?儘數轟出去即可,小西天什麼時候要看這群人的臉色行事了?他們不就是想以此為借口接觸真珠舍利寶幢嗎?”
“不提各地分寺,單平陽小西天也有萬餘人……我們需要創收來養活寺內弟子,單靠經文可不能換飯吃,如何處理這些江湖名宿,關乎小西天在外聲望,也就關乎香火。”洞玄轉身朝寺內走去,口中輕笑著說道:“修佛歸修佛,世俗歸世俗,缺一不可,否則便是自欺欺人,故作清高。”
觀雲舒沒再多言,她回寺可不是來和長輩論佛的……便在去大殿之前,找到與自己關係不錯的小師妹,囑托她倘若蘇煙然來寺就帶他先回自己的院子等著,而後才去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