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吃飽喝足的幾匹寶馬依偎在一起睡大覺,雪梟還站在房梁,閉著眼睛看上去和死了沒兩樣。
破廟內落針可聞,敲定了接下來的行動方針,那也沒什麼可討論的,幾人從落霞街打了一路,疲憊不堪,也是需要休息。
觀雲舒沒有受傷,狀態最好,所以她便在廟外守夜……事到如今,連馬都一起搶了,那再幫忙守個夜自然不是什麼大事。
洛朝煙身上蓋著薄毯,已經睡去。
趙無眠抱著昆吾刀與白霜劍,依靠在柱子旁坐著,雖然身體疲憊,但他的精神卻是極為亢奮,根本睡不著。
一到夜深,便容易多想……自己的爹媽,朋友,還有咬著牙配的4080s……
如此平添愁緒,他隻得回憶了下自己蘇醒後的經曆,實際上才過去了不到七天……七天時間,估摸有些偏遠地區才剛剛收到洛朝煙流落晉地的消息。
但這七天發生的事可委實不少,趙無眠一個現代人,如今都已經能毫無負擔地殺人了,適應得委實有點快……但這其實算不得適應,隻是時局所迫。
成熟的人,無論心底如何,在外也當不動聲色,而不是像個巨嬰把一切都寫在臉上。
他又開始默默複盤至今的戰鬥,與巫明那場草草結束,算不得什麼,隻有與燕九,江白,屠子翎和劉約之算是正兒八經的廝殺。
燕九與屠子翎這兩人,再打十次趙無眠也不會輸,但江白與劉約之就不同了,江白被自己的身份嚇到,才讓自己找到機會強行用蠱毒速殺他,倘若沒那瓶蠱毒,能擊敗他應當不難,隻是很難殺。
而劉約之作為宗師級彆的高手,粗略看來趙無眠能和他打個半斤八兩,但多虧了慕璃兒才能將其擊退……如今細細複盤,在硬實力上,趙無眠能碾壓的人隻有燕九和屠子翎,但武林廝殺,也不能全看武藝,還有經驗,狀態,局勢等均會影響勝負……君不見還有石灰粉武聖嗎?
但管中窺豹,趙無眠估摸著自己如今的硬實力大抵就是三流宗師的水準,全靠著底蘊對敵,在輕功,身法,暗器,江湖經驗等細節距離慕璃兒,劉約之這種正牌宗師還有一段差距。
畢竟他此前的武藝還沒恢複,也就琢磨了個‘一劍式’出來,對敵隻能靠學了不足七日的《五氣經》。
但他的進步速度也是飛快,在江湖多混一段日子,想必就能戰勝劉約之……總的來說,未來可期,隻是目前習武的時間太短罷了,還需要時間積累。
現在就去練武吧,半點時間都不能耽擱。
琢磨間,趙無眠的肩膀便被輕輕拍了下,回首看去,蘇青綺卻是已經坐在趙無眠的斜側方,與他依靠在同一根柱子旁,以趙無眠的視角,隻能看到她精致的側臉與潔白小巧的耳朵。
一瞧見蘇青綺,趙無眠便想起江湖盛傳的‘蘇家贅婿’,越想越覺得對不起她……平白無故把人家小姑娘風評給壞了。
“睡不著?”蘇青綺問。
趙無眠微微頷首,“我打算再去練會武功,蘇小姐要一起來嗎?”
蘇青綺微微搖頭,“公子累了一整天,還是睡會兒吧。”
“睡不著也沒辦法。”
“那我給你念念睡前故事?”說著,蘇青綺便從自己鼓囊囊的衣襟裡掏出一本小書,正是趙無眠當時買給洛朝煙的《竹影記》,她柔柔一笑:“聖上看書很快,半天就翻完了,我也就要了過來琢磨看一看。”
趙無眠覺得好笑,他早就翻過這本書,但他還是仰首徹底靠在柱子上,放鬆下來,閉目道:“那拜托蘇小師父了。”
“都說了我擔不起公子的師父,你就是喜歡說這些玩笑話。”蘇青綺略顯生氣地反駁一句,繼而又認認真真翻開《竹影記》。
還未熄滅的篝火爆出‘哢嚓哢嚓’的細微火星,破廟內此刻是如此的安靜清幽,繼而便響起蘇青綺講故事的娓娓道來聲。
“嗯……江南揚州有一處黑竹林……”
“黑竹喜溫暖濕潤,確實可以生長在江南,看來這個作者也不是胡編亂造。”趙無眠閉著雙目,緩緩說道。
“公子還懂植物?”
“略懂一點,算是沒什麼用的技能。”
“怎麼能說沒用呢,百年前,各地糧食畝產極少,時常有人餓死,是歸玄穀一位前輩潛心研究七十年,快要老死之際才研製出一種能讓糧食畝產增長數十倍的法子,自此之後,便是鬨了旱災水災,也很少有人餓死了,這無疑是聖人之舉。”
“是嗎,我的家鄉也有這麼一個人,或者說是一群人,我很尊敬他們,也很想念他們。”
“公子的家鄉?你不是失憶了嗎?”
“嗯……依稀記得一點,否則我豈不是連話都不會說了?”
“倒也是。”蘇青綺掩嘴輕笑,“不然第一次見麵,我還真會以為公子是什麼野人。”
“野人也太誇張了……”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蘇青綺時不時講述著書中的故事,嗓音輕柔而嫻靜,配合著篝火時不時的細微聲響,趙無眠隻覺得心底一陣平和,什麼逃亡,什麼陰謀詭計,什麼江湖,因覺得自己實力不足而帶來的緊迫感更是煙消雲散……讓他隻想享受此刻的寧靜。
他喜歡聽蘇青綺說話,也喜歡蘇青綺教他武藝,靠近他時身上的香味。
不知何時,他便這樣依靠著柱子睡了過去……這興許是他蘇醒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覺。
蘇青綺合上《竹影記》,定定望著趙無眠的臉龐,少許之後才收回視線,將《竹影記》輕輕放在趙無眠身旁,才起身披上蓑衣,帶上鬥笠,單手提著那柄普通長劍,牽起白娘子的韁繩往廟外走。
白娘子睡眼惺忪睜眼瞧來,很有靈性地沒發出聲音,默默跟著蘇青綺向外走。
來至廟外,凜冽寒風讓她緊了緊自己的蓑衣,繼而抬眼看去,觀雲舒正盤腿坐在一顆樹上,自高而下望著她。
即便是蘇青綺也不得不承認,觀雲舒的確是此世第一流的美人,此刻在月下,更是顯得她清冷動人。
“做什麼去?”觀雲舒淡淡問道。
“趁著此刻搶馬的消息還沒傳出去,我總得去京師一趟,幫公主打探清楚朝中局勢,究竟誰是‘女帝派’,誰是‘幼帝派’,誰能拉攏,誰需要清算,此刻是否適合入京,都需要探明……否則兩眼一抹黑,乾什麼都不方便,以及最重要的是,我需要查出是誰給太子下了毒,此人不除,便是公主一輩子的隱患。”蘇青綺微微搖頭,繼續道:
“總不能讓公主以身犯險,孤身入京,待她登基,此人定然暗藏水下,說不得十幾年都不再露麵,要想查他,此刻反而最容易,何況若是順利,還能問兄長找來助力,我等孤軍奮戰終究不是長久之策。”
蘇青綺所言在理,觀雲舒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便道:“你不怕趙無眠對你家小公主有異心?”
蘇青綺想起了剛和趙無眠同行時自己心中的敵意與戒備,沉默少許,而後語氣不由帶上幾分回憶與柔和,“青綺隻是謹慎,而非不識人心。”
“你家趙公子不是打算去平陽找許然庇護?到時候一同入京不好嗎?”
“此去平陽,想必不會太順利,但有你,有趙公子在,公主安危無需擔憂……經此太原一役,我才恍然察覺,我雖為元魁,卻武藝淺薄,但我出身捕快,查案也算本職工作,如今去京師為聖上探明前路,掃平暗刺,才更能發揮作用。”
“倒是心思通透……但我可沒說要幫你們,我之所以幫忙搶馬,是因為趙無眠幫我抓了賊……等價交換罷了。”觀雲舒淡淡道。
蘇青綺微微一笑,也沒繼續接話。
觀雲舒總覺得蘇青綺的笑容有幾分趙無眠捏定她的感覺,心頭微微不爽,因此她頓了下,緩緩道:“即便有千裡馬,伱此去一行也不會太容易,說不得會死。”
“公子為了聖上,能當著晉王府一眾高手的麵搶奪千裡馬,我不過是先為聖上探路,又有何懼?”蘇青綺冷冷一笑,淡淡道。
“若是死在半路了呢?”
“青綺雖為人臣子,卻也是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慷慨就義。”
說罷,蘇青綺翻身上馬,向觀雲舒拋出一本小冊子,
“此為《五氣經》,乃公子目前所學武藝……他沒了記憶,看不懂上麵這些,倘若需要修習,便靠觀姑娘為他講解了,目前他已經學會了槍法篇與刀法篇,他悟性很好,天賦極高,不用你多費心,隻是有些常識不懂,還需觀姑娘多體諒。”
觀雲舒接過冊子,並未多言,隻是道:“真不告訴你的趙公子和嫡公主?”
蘇青綺抿了下粉唇,回首看向破廟,驚鴻一瞥間,不知蘊含了多少情思。
此次分彆,不知未來還能否再見,趙無眠可能會死在晉地,她蘇青綺也可能會死在半路。
但江湖不就是這樣?早在她提劍上馬,奔襲晉地準備接應洛朝煙時,便有了準備。
她默默收回視線,一言不發,隻是雙腿輕夾馬腹,白娘子便朝東方狂奔而去,以它的腳程,兩天之內便能抵達京師。
觀雲舒默默望著蘇青綺遠去的背影,雪地上留下白娘子一串串足跡。
不知過了多久,耳旁傳來翅膀扇動的輕響,聞聲看去,卻見雪梟自破廟內一飛而起,朝著蘇青綺的方向飛掠而去
而後趙無眠便自破廟中走出,讓觀雲舒回過神來,略顯驚訝,“你何時醒了?”
“她牽馬走出破廟的時候。”
“不要大肥鳥了?”
“蘇小姐更需要它罷了。”
“不來阻攔?”
“她就是不想我們阻攔,才選在這個時候。”趙無眠手裡攥著《竹影記》,站在觀雲舒盤腿坐著的樹下,眺望著蘇青綺的背影……如今她已經成了個小黑點。
“真是無情。”
趙無眠自然不放心蘇青綺在外,但還是淡淡搖頭,“她有自己的想法,而非我的隨從,奴仆。”
都是江湖人,沒必要把離彆場麵搞得多麼傷感矯情……洛朝煙的確需要人去她去京師掃平前路,隻是太過凶險,她才一直沒有提及……而客觀來看,蘇青綺也的確是最佳人選。
趙無眠去了京師也是兩眼一抹黑,蘇青綺本就是蘇家大小姐,兄長還是朝廷命官,偵緝司總捕,隻要她入了京,即便身份暴露,有這層關係在,也沒人敢輕易動她。
何況蘇青綺有自己的意誌,阻攔又如何?攔得住嗎?她決心要去京師揪出那下毒之人,那便誰也攔不住她……她不是任由趙無眠擺弄的人偶。
觀雲舒沒有搭這話,而是看向自己手中的《五氣經》,上麵還有著蘇青綺的餘溫,她沉默少許後,才道:“我不懂男女之情,但她似乎很喜歡你。”
“我與她第一次見麵時,她想剿匪,而後我發覺她是為洛朝煙而來,便覺得她是在騙我,她根本不是什麼尚義任俠的俠女,隨後去了江畔村,我才知道她並沒有欺瞞我……
……她很想剿了秦風寨,也很想去河曲為礦工們討個公道,但此刻逃亡途中,根本不能多生事端,她才壓抑住自己……而我幫她做了這些事,她便認為我是知己吧,未必是喜歡我。”
“嗯~”觀雲舒刻意發出一聲拉長的鼻音,趙無眠這家夥果然什麼時候心思跟明鏡似的什麼都知道,她繼而淡淡一笑,
“那可未必,女人才了解女人,你覺得她隻是把你當知己來看,但方才她離去時的眼神,誰又能說她對你沒有一點情意?便如你所言,此刻逃亡,不該多生事端,所以她才藏起了想起行俠仗義的心,也便藏起了對你的情。”
“……”趙無眠沉默了下,繼而問:“尼姑也算女人?”
“……”觀雲舒也沉默了下,繼而問:“你找打是不是?”
趙無眠不再說話,而是默默拔出昆吾刀,在觀雲舒的麵前練起武來。
“你肩膀上的傷勢還沒有痊愈,此前你還說自己逃亡途中,每天能抽出兩個時辰練武,看來所言非虛。”
“我從不說謊。”
“你這句話就是說謊。”
觀雲舒素手撐著下巴,望著樹下的趙無眠,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他聊著,不時翻一翻《五氣經》,幫趙無眠糾正,改良著姿勢,用勁。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照常升起……
也就該動身去平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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