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雪如飛沫,層層疊疊,河曲鎮升起嫋嫋炊煙,雖是邊陲小鎮卻人煙紛雜,寬大官道上來往車馬絡繹不絕,細細看去,車廂內均是黑乎乎的煤炭。
入冬後全國各地對煤炭的需求誇張到了極點,山西各個煤礦天微亮便開工,如此才能勉強滿足需求。
礦工們每天至少工作六個時辰,碰上良心的煤老板,每天的工錢少不了,還能管兩頓飯,但若是碰上沒良心的……彆說工錢,每天能給幾個窩窩頭配白粥就已經很不錯了。
趙無眠騎著白馬在城門處下馬,四處打量幾眼,提刀帶劍,頭戴鬥笠的江湖人果真有不少,果然武風盛行,也瞧不見他們什麼麵容……待會兒可以買些鬥笠戴上,否則滿身狼狽的難民還能騎馬的確是違和了些。
門口守衛懶洋洋的抱著長槍,連路引都不檢查,隻是打量趙無眠幾眼便揮揮手讓他進城,隨口警告一句,“看你提刀騎馬的,是江湖人士?這裡可是晉王地盤,彆惹事,否則引來晉王麾下的鬼魁,包你生不如死。”
趙無眠回過神來,“鬼魁?”
“嘖!問這麼多乾嘛,趕緊進城,彆擋道。”守衛有些不耐煩。
趙無眠輕輕搖頭,向側方跨了幾步空出位置,又從懷裡拿出王長誌那順的銀兩,塞給守衛,笑道:“我是北邊逃荒的難民,聽說河曲有個礦場,不知還招人嗎?世道不太平,積蓄都要花光了,想找個生計。”
守衛顛顛重量,也是露出笑意,壓低聲音:“喏,出了城往南走幾裡地就到了,不過老弟,老哥可勸你最好另找份生計,河曲礦場是六爺管轄,他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細說。”
?
河曲南方,一條寬大官道貫通至一處小礦山,晉地多山,路很不好修,能在這裡有一條寬廣官道,可見朝廷很是重視此地。
河曲礦場,乃山西有名的九大礦場之一,也是六爺的私家場地,六爺叫什麼沒人知道,自他出道起便一直叫這個名字。
礦場內遍布黑黝黝的洞口,不時見到穿著單薄布衣,滿身黝黑的礦工推著小車從洞裡運煤出來,偶有礦工體力不支癱軟在地,便能聽見監工的怒罵聲與揮鞭聲。
在礦場不遠處,卻是有一片依山傍水的莊園,六爺便坐在莊園內的大廳裡,端著茶問身邊下人,“小西天的貴客還沒來?”
“沒有,但按往常來說,應當能趕在晌午前到。”
“嗬,江湖三大派,甭管江湖地位多高,還不是要用我家的煤過冬。”六爺是個穿著錦袍的中年人,他抿了口熱茶,“晉王的煤,可按時送過去了?”
主廳正中掛著一柄純白長槍,不知何等材質,槍刃幽幽,興許這六爺也通點武藝?
“今早傳來書信,昨日便抵達晉王府了。”身旁下人說著,又從衣袖拿出一個單子,雙手遞給六爺,“這是小姐親筆寫的食譜,小姐的意思是礦工們吃的還是太多了,她聽說歸玄穀內有很多高人每日吃蔬菜也能練得一身好武藝,所以咱們的礦工吃蔬菜應當也能補充體力,還能降低成本,讓她多買幾件首飾。”
六爺拿過單子看了幾眼便放在一旁,“待開春吧,近來又買了幾百號壯丁,先把這個冬天用過去再由她折騰。”
話音未落,外麵便傳來侍衛的叫喊聲,“老爺,有人想和您談生意。”
“想和我談生意的人多了去了,我每個都見?給我叉出去!”六爺不耐煩地揮揮右臂。
“來人說,他是歸玄穀弟子。”
六爺微微一怔,繼而神情微喜,歸玄穀雖不是三大派,但也是六大宗之一,江湖份量不輕……單單賣煤給晉地,賺的錢可還是不夠多。
“帶貴客進來。”
?
趙無眠身姿挺拔站在莊園前,此刻他已經換下那身臟兮兮的布衣,穿上黑色長袍,頭戴鬥笠,遮住臉龐,連下巴都沒漏,倒也不怕有人能認出他的身份。
白娘子身上馱著大包小包的物資站在莊園門口的樹下,埋頭吃著趙無眠買給她的草料。
時間緊張,趙無眠不想耽擱,最好在十分鐘之內解決這件事,便直接拿出洛朝煙給他的令牌,示意給門口守衛,“歸玄穀中人,今年雪勢大,我代表穀內來此,想與你們家六爺談談煤炭生意。”
門口守衛哪見過什麼歸玄穀令牌,但這事他們也做不了主,便連忙上報六爺,不多時便有人領著趙無眠朝主廳走。
趙無眠沿路四處張望,將地形記住,方便待會兒逃脫。
不多時他便被領進一間奢華大廳,一穿著錦袍,不怒自威的中年人端坐上位,四周佇立六名守衛。
六爺麵帶笑意,溫聲問道:“貴客來自歸玄穀?”
趙無眠拿出令牌示意。
六爺見此令牌卻是忽的一驚,顯然見過世麵,“真傳弟子!?您到底……”
話音未落,卻看趙無眠忽的將令牌拋向六爺。
六爺一怔,下意識伸手想要接住令牌,眼角餘光卻看一抹白光一閃而過。
嗆!
卻是趙無眠右手抬起,刀鋒出鞘,周圍侍衛隻看寒光一閃,宛若一抹月光輕撫而過。
噗嗤!
待侍衛反應過來,那黑衣男子長刀已經徑直刺入六爺肩頭,前刺的力道帶著六爺撞碎胯下太師椅,直直將其插在大廳牆頭之上,血光如沫,飛濺當場,巨大的力道甚至撞翻了牆頭的純白長槍,使其撲騰滾落在地。
正是以刀用出‘春秋醉月’。
“大膽!”
侍衛當即拔刀出鞘,卻看那黑衣男人長靴抬起,勾住地上長槍,下一瞬隻聽‘咻’的破風聲,長槍便徑直貫入距離最近的侍衛腹部,將其同六爺一般釘在牆頭,口吐鮮血,腦袋一歪,卻是當場身死。
“擅自靠近者,正如此人。”趙無眠冷冷說完,才伸出空閒右臂,向後伸出手掌,接住下墜的令牌。
周圍侍衛被唬住,愣是不敢上前,終究隻是一個礦老板的侍衛,而不是高門大派的武林高手。
此刻六爺才感到肩膀劇痛,痛哼一聲。
趙無眠沒給他求饒的機會,冷冷問:“江畔村的村民,在你這裡?”
“江,江畔村?”六爺疼得汗如雨下,但命在趙無眠手裡捏著,他不敢多言,連連應答,“是,是,昨日才從王長誌手上買了近百人,少,少俠想要,一並送予你!”
得到答案,趙無眠才冷哼一聲,平淡道:“我要他們有何用?我來此要求不多,隻有兩點,第一,給所有礦工自由選擇是否在你這裡討生計的權力,第二,每天工作時間最多五個時辰,且工錢按衙門捕頭的雙倍標準發放,不得拖延。”
趙無眠不是愣頭青,救了這些人,他們照舊難以在冬天過活……他們需要的不是自由,而是選擇的權力以及能讓他們活下去的工作。
“是,是,少俠說什麼我都答應。”六爺連忙應答。
趙無眠抽出長刀,六爺還未鬆一口氣,大腿卻是忽然傳來一陣鑽心刮骨的劇痛,讓他瞬間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卻是趙無眠提刀再次刺入他的大腿,依稀可聽見腿骨斷裂聲。
“你當然可以虛與委蛇,在我走後耍些小伎倆,但你最好祈禱我今天就死在這裡,否則日後我隨時會來此找六爺敘舊。”趙無眠收刀入鞘,“此刀廢六爺一條腿,以防六爺您產生能從我的手底下逃出去的錯覺。”
他走至都快被嚇破膽的侍衛身前,抽出那杆純白長槍,甩去血跡,掂量少許,“這槍叫什麼?”
六爺捂著血流如注的傷口,大汗淋漓,卻還是勉強勾起笑意,不敢惡言相向,“碧波,是早年晉王送給家父的禮物,少俠想要,儘管拿去。”
他不動聲色搬出晉王名號,想看看這不速之客有何反應……他經營煤礦多年,黑白兩道通吃,人脈廣闊,怎麼會不長眼的愣頭青行俠仗義到他的頭上,每每遇見問題,隻要搬出晉王,總能迎刃而解……但這次他失望了。
“多謝,再會。”趙無眠手持長槍,很有禮貌地朝趴在地上的六爺抱了抱拳,繼而轉身離去。
六爺眼角一抽,卻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莊園內聞聲趕來的侍衛,沒得到六爺的命令,便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攔……一個月才多少工錢啊?玩什麼命?
待趙無眠走出莊園,見到還在啃草的白娘子,心底才鬆了一口氣……本以為會發生一場血戰,但看來還是識時務者占大多數。
這次連五分鐘都沒有,夠快了。
趙無眠走至馬兒身旁,用黑繩將長槍捆在馬兒身側,身後卻是忽的傳來一道讓他頭皮發麻的嗓音。
“公子留步。”
嗆!
趙無眠拔刀出鞘,刀若遊龍,宛若一抹銀白匹練向後掠去,勁風四散,旁邊樹枝上的積雪被勁風吹得颯颯而落,宛若無數梨花落下,遮擋了趙無眠的視線,卻單有幾縷烏黑發絲憑空落下……沒砍到。
趙無眠猛地一揮衣袖,震開漫天白雪,才看到距他不足二十步的距離,一位黑發垂至小腿,穿著僧服的年輕女子抬眼看他。
女子很漂亮,表情卻是淡漠無比,宛若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尼姑?”趙無眠眉梢蹙起。
“雲舒的確是來自小西天的尼姑。”自稱‘雲舒’的尼姑豎起手掌朝趙無眠行了一禮,“公子……”
“再會!有空定去小西天交份香火錢!”尼姑還沒抬起頭,便見趙無眠飛身上馬,當即策馬離去,壓根沒有和她談話的想法。
尼姑稍微歪了下頭,倒也沒有追,而是朗聲問:“公子此舉,雲舒看不出所圖,敢問公子何人!?”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秦風寨王長誌是也!他日王某在寨內定大擺宴席,恭候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