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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門外,禰衡早早的就到來。
不同於昨日求官麵試的兩手空空,今早的禰衡,手中拎著一隻雉雞當禮物。
雉雞是一種野雞,難以飼養,不食嗟來之食,一般抓住後不久就會餓死。
這在士人中被認為是一種高尚的品德,因此士人之間拜訪時常會以雉雞為禮物,寓意收禮者和送禮者都有高尚的品德,不為富貴所誘惑,也不為強權所威壓。
由於雉雞不易飼養,死了也容易發臭,士人之間送的雉雞大抵都是風乾後的雉雞肉。
禰衡自有傲氣,又輕易不會去拜訪人,家中是不會存有風乾的雉雞肉的,因為性格怪誕也沒個士人朋友,自然也借不到拜訪用的雉雞肉。
想到鄭平贈的四首詩,禰衡又不想丟了禮數。
於是一大早就去了市場,蹲了小半個時辰,才自獵戶手中購來了這隻雉雞,甚至還差點跟同樣想夠買雉雞的同縣士人爭吵起來。
一向不拜訪人的禰衡,大清早的竟然在市場蹲著,就為了購買雉雞,這樣的反常讓眾士人頗為好奇。
對於禰衡這樣的狂士而言,購買雉雞,自然不會是單純的為了吃。
議論紛紛的士人,紛紛跟在禰衡身後,想瞧瞧一向孤傲的禰衡,到底要去拜訪誰?
結果這一來,就來到了縣衙外。
“縣衙?禰衡要拜訪的難道是鄭郡丞?”
“昨夜禰衡到了亥時都沒見到鄭郡丞,莫非今日想送禮拜訪?”
“嘁,送禮就能拜訪?這當鄭郡丞是什麼人了?”
“不對啊,禰衡素來狂傲,倘若鄭郡丞沒有同意,禰衡會舔著臉一大早的就來送禮?”
“嘶~這麼說倒也對啊。難道真的是鄭郡丞同意禰衡來拜訪的?以士人之禮拜訪,禰衡憑什麼有這樣的待遇?”
“不過是會些文章辭藻罷了。”
“.”
士人之禮贈雉雞,大夫之禮贈大雁,公卿之禮贈羔羊。
眾士人由一開始的驚訝,漸漸變得羨慕,甚至有了嫉妒之意。
畢竟以鄭平如今的地位,卻同意讓禰衡這樣的“汙點士人”以士人之禮拜訪,其餘士人卻沒這個待遇,如何不讓人費解?
吱呀——
大門開啟,鄭平自內而出。
白袍銀鎧,依舊是行軍時的裝束。
禰衡一見鄭平,連忙作揖行禮,語態謙恭:“晚生禰衡,見過顯謀先生。”
這一句稱呼,差點沒將圍觀士人的下巴給驚掉。
晚生?
先生?
這莫非是在戲耍我們?
向來孤傲的禰衡,什麼時候這麼謙恭過?
“這是我眼花了嗎?禰衡自稱晚生,稱呼鄭郡丞先生?”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禰衡今日不狂傲了?以禰衡的個性,不應該點評鄭郡丞一番嗎?”
“喂喂,你們昨夜誰最後離開的?禰衡昨夜在縣衙到底說了什麼?”
“誰會關注禰衡的事啊,巴不得他昨夜一直吹冷風呢。”
“難道,禰衡跟鄭郡丞以前認識,所以才會如此謙恭?”
“鄭郡丞邀禰衡進縣衙了,有昨日通過考核的沒有,去縣衙旁聽下。”
“.”
眾士人議論間。
鄭平已經邀禰衡來到了內堂,早有散吏將宴席準備。
禰衡有些受寵若驚。
自名聲“臭”了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正式設宴招待禰衡。
畢竟禰衡的嘴,號稱漢末第一噴子,這同縣的士人大抵都被禰衡噴過,誰還會邀禰衡赴宴啊?
“如今民生疾苦,糧食緊缺,自入高唐縣之日起,這酒就已經戒掉了。白水無味,切勿嫌棄。”
寒暄一陣,鄭平端起水樽,向禰衡解釋了一句。
禰衡見白水清澈,不由心生感慨:“清廉如水,心若荷香。顯謀先生心懷民生疾苦,晚生又豈敢嫌棄?”
鄭平又考校了禰衡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禰衡都對答如流。
對答之間,禰衡對鄭平的敬意也愈發的深了。
鄭平能問出的問題,幾乎都是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經典中的核心要義,這意味著鄭平不僅博覽群書,更是對這些經典書籍有過研究的。
禰衡自負才智,瞧不起同縣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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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鄭平麵前,先是被四首月下獨酌的辭藻意境鎮住,又被鄭平今日對各家經典信手拈來的才學給驚歎到。
“顯謀先生,晚生有一事不解。”禰衡放低了姿態,拱手詢問。
得到鄭平的示意,禰衡微微清了清嗓子,道:“顯謀先生能治各家經典,為何不著書立說,亦或者與人辯論、點評時事,以此揚名於世間呢?”
“若非親眼所見,晚生對顯謀先生的印象,依舊隻是‘康成先生之子’六個字。”
但凡有才的士人,都喜歡與人辯論。
這辯論多了,自然就在士人圈揚名了。
哪怕禰衡得罪的人不少,但禰衡的才智卻是同縣士人都心知肚明的。
鄭平哈哈一笑:“論著書立說,誰又能比得上家父?珠玉在前,瓦石難當啊。”
“至於與人辯論、點評時事,這不過是士人求名的手段。可家父已經是海內名仕,有‘康成先生之子’六個字,足以讓我知名於世,我又何必再浪費時間去與人辯論、求一虛名呢?”
“我輩士人,學的是興邦立業之術,自當以經世致用為基礎,學問必須有益於國事。”
禰衡凜然。
這若是尋常有誌士人,大抵想著要超越父輩的名氣,不想被人稱呼為“某某兒子”。
鄭平卻反其道而行之。
既然鄭玄都是海內名儒了,又何必浪費時間去求虛名?
利用父輩的名氣,去經世致用,興邦立業才是最緊要的事。
禰衡凝聲又道:“顯謀先生這般言語,功利心過重,就不怕被人點評是非君子所為嗎?”
鄭平笑道:“功過是非,自有後人點評。方今亂世,民不聊生,倘若有能力匡扶亂世的士人還隻想著獨善其身,而不儘其才能兼濟天下,縱然有君子虛名,亦不過是一群自私自利之輩。”
“燕雀,又安知鴻鵠之誌?”
鄭平言語揮斥,格局又遠勝於普通士子,聽得禰衡心潮澎湃。
禰衡雖然恃才傲物,但依舊隻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性格使然,不願同流合汙,但又渴望得到認同,也想儘其才能兼濟天下。
禰衡念頭通達,當即起身拜道:“晚生雖然尚未及冠,但自負才智不遜他人,願求一縣令之職,治這般縣之民。”
前來求仕的士子,大抵都是聽鄭平安排。
但禰衡卻是直接求縣令一職,不僅膽大,目的性也極強。
“般縣縣令,另有賢才委任。”微微搖晃手中的水樽,鄭平的語氣漸漸凝實:“亂世飄搖,文弱書生大抵都是貪生怕死之輩,既不識這兵事凶險,也不知何為兵者國家大事。”
禰衡心有不服:“先生何故小覷晚生?晚生雖然主修文事,但也勤練騎射之術,並非貪生怕死的文弱書生。”
“好!”鄭平放下水樽,看向禰衡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狡黠:“我即將舉兵樂陵,但軍中尚缺一鼓吏,不知足下可敢隨我從軍?”
禰衡有才,但因為還年少,其閱曆大多來自於各家典籍。
對先賢的道理是信手拈來,但卻缺少對實踐的認知。
能讀萬卷書,卻未行走萬裡路。
有過人的才智,但書生氣太重。
鄭平欣賞禰衡的才智,自然也希望禰衡這個少年,能在磨礪中有更多的感悟。
鼓吏並非是羞辱。
軍中的鼓吏,涉及到了軍中號令,也是需要聰慧機靈的人才能擔任的。
以禰衡的聰慧,學習起來並不難。
難在於,禰衡是否有從軍的膽氣!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連鄭平自己都不敢保證會不會被流矢擊中。
不出鄭平意料,禰衡遲疑了。
上戰場,不是兒戲。
這不是喊個口號,就敢說自己能隨軍的。
禰衡咬著牙,雙手有些顫抖,內心也陷入了糾結爭鬥。
雖然剛才跟鄭平說,他禰衡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但那是受到了鄭平的激將,氣勢不能丟。
可若真的要上戰場,禰衡要考慮的就不是口舌之爭了。
鄭平也沒有催促,隻是靜靜的飲著白水。
若禰衡隻是為了一個麵子,就違心的去說願意從軍,鄭平反而是不會讓禰衡跟隨從軍的。
到時候若在戰場上瑟瑟發抖、違反了軍令、延誤了軍機,鄭平就不得不以軍法來懲處禰衡了。
這並非鄭平的本意!
若是禰衡不敢跟隨從軍,那今後禰衡的位置,也就局限於文書了。
良久。
禰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雙手的顫抖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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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作揖,禰衡恭敬一拜:“先生教誨,令晚生茅舍頓開。螻蟻尚且貪生,人自然也會畏懼死亡。”
“沒有受到死亡的威脅,又何談不懼生死?”
“晚生不才,願當先生麾下一鼓吏,隨先生出征!”
鄭平起身大笑:“既是男兒當自強,莫忘少年淩雲誌。我年長你兩歲,你也不用自謙晚生、稱呼我先生,以表字相稱即可?”
“不知禰賢弟家中可還有長輩在?”
禰衡受到感染,心下激動,也改口道:“顯謀兄,家父十年前因病去世,臨終前替我取了個表字正平,教誨我行事要剛正不阿、平康正直,不為權貴折腰,不為金錢誘惑。”
衡亦有平之意。
平康正直出自出自《尚書.洪範》,寓意世事平安,公正不邪。
鄭平暗暗輕歎,禰衡這性格,竟然還是家傳的。
“既然有表字,那今後便喚伱正平了。”鄭平微微斂容:“你且回去收拾細軟,祭拜令尊。再換一套利落的衣物,黃昏之時,在東城門外靜候。”
禰衡見鄭平黃昏就要出城,知道軍情緊急,也不再耽誤鄭平的時間。
這黃昏之時就要離城,那意味著在黃昏之前,鄭平就得將般縣的官吏一一委任。
鄭平肯單獨設宴,跟禰衡談論半個時辰,已經是忙裡抽閒了。
禰衡也不是個不識趣的,當即起身告辭。
“倒是個可塑之才!”
鄭平看向離去的禰衡,微微頷首。
如今效力劉備的人才,還是太少了,大抵都隻能聽命行事,極少有能獨當一麵的。
除了鄭平外,政務最嫻熟的反而還是高唐縣的縣丞胡昭。
不論是孫乾還是華緝,亦或者是平原王的長子劉駿,都還很稚嫩。
陳紀之子陳群,理政能力不錯,但可惜陳群跟著陳紀去譙縣了。
顯然,如今的陳群並不想效力劉備。
“不知翼德在幽州,是否見到了盧尚書。”
“盧尚書抵達平原,才是府君真正的崛起之時啊。”
鄭玄的門人雖然不少,但大抵缺乏曆練,可以用但卻不能重用,需要時間來讓鄭玄的門人成長。
但盧植的故吏卻是不同,那是能直接上手獨當一麵的。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鄭平整肅心緒,讓親衛按名冊召士人到來。
這些士人,雖然都不是什麼奇才能才,但勉強能用。
而在縣衙外。
圍觀的士人已經得知禰衡要當鄭平的軍中鼓吏,一個個的眼神都變得複雜,嘲諷聲也戛然而止了。
軍中鼓吏,不是誰都能當的!
就如同鄭平測試禰衡的膽量一樣,普通的士子可不敢輕易隨軍。
效仿班超投筆從戎的士子,這世間並不多!
“沒想到禰衡,竟然有膽子隨軍,倒是讓我欽佩了。”
“這的確出人意料,沒想到這個隻會寫文章的狂生,也有膽子去當軍中鼓吏。”
“比起這個,我更在意的是:禰衡恃才傲物,卻能對鄭郡丞心服口服。鄭郡丞之能,更令人驚歎啊!”
“這對我們而言,難道不是好事嗎?鄭郡丞連禰衡這樣的狂生都能讓其心服口服,可見其德行器量,比之康成先生也不差了。”
“鄭郡丞如此大才,也情願輔佐劉府君,劉府君的仁德信義,必然如傳聞一般。這是我般縣士子的幸事啊!”
“妙極!妙極啊!上官仁德信義,我等才能儘展畢生所學啊。”
“.”
一時之間,讚譽鄭平、讚譽劉備的聲音,此起彼伏。
漢末士人,大抵都有治國平天下的抱負,隻恨時局混亂、又有太多的權鬥兵禍,這才讓士人們行事如履薄冰。
如今平原有劉備這樣仁德信義的平原相,又有鄭平這般雅量高致的大才相助,這平原士人間的風氣,也漸漸有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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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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