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吐出口中酒氣,看向許知行,眼裡始終不帶有半點不愉。
“無分輕重,權謀心術乃為君者立身之本。坐在這個位子,看似高高在上,威震四海。實際上卻是一步一深淵。
若無權謀心術,鐵血手腕,遲早會被啃食的屍骨無存。
黎民一死,所累者不過父母妻兒數人而已。
天子一死,必將天下大亂,民不聊生。
聖德英明,嗬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詞彙。細細琢磨,隻覺先生實乃學究天人。
君父、臣子,朕既為君父,天下萬民,當如朕之臣子,理當護之,愛之。
先生問我,孰輕孰重,朕不知道。”
許知行細細想了許久,隨後點了點頭。
他再次斟滿一杯酒,問道:
“以陛下的角度來看,殺一人而救萬民,弱萬民而強一人,如何取舍?”
這一次,天子幾乎沒有半點猶豫的回道:
“自然是殺一人而救萬民。一人之死,可換萬民生存,此為大功。”
說罷,天子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剛放下酒杯,許知行再次為他斟滿,笑著又問道:
“若此一人,乃陛下你自己呢?”
正要去端酒杯的天子手不由得一頓。
刹那間皇城震動,天際浮雲翻湧,雷聲陣陣。
似有金龍於雲層中穿梭,神龍見首不見尾。
莫大的威壓傾軋而下。
皇城內,除了禦花園中這三人之外,其餘所有人,無一例外全都匍匐在地,內心一片恐懼和絕望。
整個泰安城內,所有百姓全都一臉莫名惶恐的望著天空,意誌薄弱者,甚至不由自主的跪伏了下去。
宅院裡,趙虎慕然驚醒,望向天空,僅僅刹那間,眼角便溢出兩道鮮血。
他猛地閉上了眼,一臉痛苦。
但此時他卻顧不得這個,心中不由得有些擔心,口中輕聲低喃道:
“先生肯定沒事的”
禦花園裡,蕭承平猛地抬頭望向天空,他雖看不見那些異象,但卻能夠隱隱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蟄伏。
天子身後那位籠罩在黑袍中的人往前邁出了一步,天際浮雲立即凝聚成旋渦,似乎要籠罩下來。
天子伸出手,橫在那人身前。
停頓的另一隻手再次握住了酒杯,仰頭一飲而儘。
刹那間,所有異象消散。
那股令人心生絕望的威壓也就此淡去,一切又恢複如常,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喝完酒,天子放下酒杯,竟然站了起來,朝許知行抱拳躬身道:
“還請先生教我。”
禦花園裡,落針可聞。
蕭承平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父皇,這位建立了中土前無古人的豐功偉績的千古一帝。
竟然會向先生如此低姿態的求教。
這一幕,讓蕭承平對自己這位父皇頓時有了另一種感覺。
忽然明白,那句胸懷四海的真正含義。
許知行同樣有些意外的看著天子,他忽然想到了上一世隻在曆史書上看到過的那位君王。
同樣的一統天下,同樣的千古一帝。
他不由得心想,或許也隻有擁有這種心胸的人,才有可能建立這麼一份千古唯一的絕世功績。
許知行放下酒壺,站起身,朝天子拱手回禮,隨後指了指對麵的位子,淡淡道:
“坐。”
天子直起身,依舊是不怒自威。
雖然是求教,可在他身上卻看不到半點低人一等的感覺。
哪怕他此時確實是真心求教於許知行,該有的帝王風範和威嚴,依舊是不減半分。
等天子落座後,許知行緩緩開口道:
“陛下說得對,權謀心術,聖德英明,二者不分輕重。
為君者,若隻會滿口仁義道德,天下危亡必不久矣。
然,權謀心術是手段,聖德英明才是根本。
古來明君,無一不以天下萬民為重。君為輕,社稷次之,民為重。
民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為君者若想天下安寧,社稷久遠,當謹記四個字。”
天子認真問道:
“那四個字?”
許知行伸手在虛空寫下四個字。
天子看著他手下的筆畫,一字一字念道:
“內聖外王?”
他看向許知行,又問道:
“此為何意?”
許知行抬手一揮,這四個字頓時消散,隱於天地間。
看不見,摸不著,卻從此成為刻印在這方天地中的一道準則。
“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
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參為驗,以稽為決,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民之理也,此為王道。
內聖而外王,內以仁德修身,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
外以王道治國,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
此為根本,為為君之大道。
其餘權謀心術,調和百官,平衡朝堂等等,皆為手段,乃術也。
術蓋於道,則臣民猜忌,人人自危。
道若無術,舉步維艱。
雖然如此,但絕不可舍本逐末。”
許知行這段話,振聾發聵。
開創九州天下之先河。
那九道國運天柱,接連震動。
竟灑下層層光輝和國運,落在了許知行的身上。
許知行泥丸宮中那顆文膽,陣陣顫鳴,一層層文道氣運與大周國運交纏。
似乎在進行某種蛻變。
許知行心神內斂,立即意識到這或許是自己的一樁天大機緣。
若接受了這一份國運饋贈,他很有可能立地成聖,至少也能證得亞聖之位。
然而,許知行的心神卻化作了一柄大劍,隨後毫不猶豫的一劍斬斷了大周國運饋贈。
泥丸宮中文膽的蛻變也因此立即停了下來。
正在潛心沉思的大周天子猛地抬頭,望向許知行。
眼中閃過一刹那的錯愕。
這個表情出現在這位天子臉上,實屬難得。
但就在這一瞬間,大周天子眼中錯愕立即隱去,轉而帶上了些許隱藏極深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