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妱聽了,莫名覺得有些心悸,她抿了抿唇,知道這些賣藝人肯定也不可能再知道什麼內幕,便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等他們退下離開,薑妱便道:“拿紙筆來……我要寫信。”
這些日子,為了防止被人看出她與褚皇後的筆跡不同,薑妱每天還是花了一點時間練習,也幸好褚皇後的字跡雖工整,卻因為還年輕的緣故,並沒有形成自己的風格,寫得字規規矩矩,也不難模仿。
但是當絲蘿將墨墨好,薑妱即將下筆的的時候卻自己停了下來。
“娘娘?”絲蘿問道。
薑妱猶豫了許久,最終將筆放了下來。
絲蘿不解道看著她:“您這是?”
“我本想給景和寫封信托他查一件事……”薑妱輕聲道,之後勉強笑了笑:“但是仔細一想,似乎沒什麼必要了。”
絲蘿仔細觀察著她的神情,有些害怕的扶住她:“娘娘……”
“我沒事,”薑妱衝她安撫一笑:“隻是覺得,過去的事就該慢慢淡忘……不然,也隻能徒增煩惱,沒有半分用處。”
“就是說!”絲蘿一下子高興了起來,她挽著薑妱的胳膊,將她從書桌前拉到羅漢床上坐著:“您現在就該往前看,有得是舒服日子,還有我們陪著您,以後要什麼沒有?”
薑妱摸了摸她的頭,苦笑著搖了搖頭,倒也沒反駁。
*
快活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眨眼間就進入了盛夏,行宮中的存冰有限,除了麟趾殿其他殿閣都隻能硬挨,各個殿閣的宮人們都熱得難受,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都得有幾個不耐熱的人在乾活的時候被熱得中暑,今年的天氣又格外酷熱,更是讓人受不了。
薑妱體寒,倒是不怕熱,因此做主將自己那份冰留下一小部分,剩下的都分到了各個殿閣中,並下了旨意命各宮女太監自日落之後再開始做工,白天日頭毒的時候聚在各宮中休息,這樣好歹多少緩解了暑熱造成的影響。
就連站班的侍衛也沒落下,雖然沒有冰盆,但是各個站崗的點卻都換成了樹下,好歹讓他們有地方遮陰,再定時提供冰鎮的綠豆湯,也勉強夠用了。
麟趾殿自然也是一樣,除了平時在殿內當值的春藤等人,其他人也特許在白天時也能進殿內休息,也好蹭一蹭皇後娘娘的冰。
這些宮人沒有進過真正的宮廷,學得規矩也是七零八落,與皇宮中那些恨不得一句話咀嚼八百遍,一個字也不可能說的宮女太監很不一樣,遇到什麼事都會忍不住與人傾訴,因此麟趾殿中不可避免的熱鬨了起來。
絲蘿很看不慣這些孩子的吵鬨,擔心擾了薑妱的清淨,又覺得他們很沒有規矩,很該好好的管一管。
但是薑妱對此有不同的看法,她覺得不出意外的話,以這座行宮的偏僻,這些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和宮廷有什麼關係,既然如此,又何必強製他們遏製鮮活的本性,變得像宮中的人一般死寂、沉悶呢?
但是話雖如此,絲蘿畢竟是領頭的女官,自有她自己的威信要樹立,薑妱尊重這樣的威信,自然也不會當著旁人的麵去反駁她的意思,隻是在私下裡提了提這件事,讓她今後教規矩的時候不必太過苛刻。
就這樣,靠著皇後一個人的分例,行宮眾人好歹渡過了一個不那麼難熬的盛夏,時間走過夏末,慢慢進入了秋季了。
期間皇宮那邊果然沒有人來召薑妱回宮,皇帝甚至也沒有給他的皇後帶來隻言片語,反而是褚景和的信三天兩頭的送來,一般都是問候平安和傳遞一點宮裡或東京的消息,好歹沒讓薑妱在培城兩眼一摸黑什麼也不知道。
薑妱即使知道這兩姐弟彼此不算親密,更談不上互相了解,還是有些擔心露餡,因此回信並不頻繁,一開始那邊來三封,她才會小心翼翼的回上一封信,並且力求簡短,三兩句問候父親褚太師,再問候兩句弟弟就結束,自己這邊的情況一概不提。
但是等到薑妱發現對方確實沒有從前幾封回信中發現自己與褚皇後的不同,也沒有細致到仔細研究筆跡中那極細微的差彆,這才慢慢放下心來,回信的次數便頻繁了些。
絲蘿之前說過他們姐弟隻是麵子情,但是從褚景和這孩子的信中的遣詞造句來看,他們的關係似乎也沒有那麼僵硬,對方尚且年幼,但是字裡行間充斥著細心體貼,每次來信都不忘安慰姐姐,也從不埋怨褚穠華當時頂撞皇帝的不理智。
畢竟剛到行宮中時,還有族中的長輩寫信來責備皇後,隱晦的指責她毫無國母的風範,丟了褚氏的臉——這封信當即就被憤怒的褚皇後撕碎了,由此可見在褚氏內部,是相當不讚成皇後的做法的。
——說實話,在薑妱看來,即便褚皇後當時確實有點欠考慮不夠理性,但是她也是剛剛喪子又被驅離皇宮,這懲罰對於一個十**歲的姑娘來說已經足夠重了,她需要的是安慰和勸導,而不是來自自己親人雪上加霜的指責。
這就更能反襯出褚景和的耐心和溫柔,退一步講,即便真是麵子功夫,做到這份上,也遠比大多數當庶弟的好了。
於是薑妱回信上的內容逐漸多了起來,她開始關心褚景和的學業,問他在宮內當值順不順利,有的時候,還會在信的末尾愛屋及烏的關心一下他的姨娘,囑咐他今年天氣炎熱,不要忘記他生母分例不多,提醒他多為其準備冰盆,謹防暑氣。
一來二去,即便這麼長時間沒見麵,兩人的關係反倒比之前進了一步,偶爾在通信時還會開些玩笑,對薑妱來說,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而行宮這邊,今年的暑氣已經散了大半,天氣變得舒適起來,薑妱重新開始在一大堆宮人的陪伴下在行宮中走動起來。
她踢毽子的記錄順利的破了一百,不僅開始學起了花樣,盤、拐、雙飛等玩的有模有樣,還時常跟幾個踢毽子踢得好的宮女內侍玩圍毽,幾個人接力踢同一隻毽子,好的時候踢數百個都不會落地。
除此之外,蕩秋千,放風箏,射覆之類的遊戲,隻要是行宮中能有的,就沒有這群人想不到的,統統攛掇著薑妱來嘗試一遍。
出乎絲蘿的意料,薑妱剛醒時一副對人世一點留戀也沒有的樣子,平時作風也是嫻靜文雅居多,會做詩詞,能書寫畫,甚至連琴棋歌舞都很擅長,以前應該是個才女大家閨秀沒跑了,但是她發現自己這個“新”主子玩起來竟然也很精通,各個都上手很快,一點兒不像以前沒接觸過的樣子。
絲蘿有時候也會疑惑,這樣一個女子,能娛人也能娛己,生活中該是多麼富有情趣,本應樂觀愉悅,每天都開開心心,完全不會鬱悶或是傷感,究竟是怎麼樣的變故和打擊,能讓她患上那樣嚴重的心病,以至於生無可戀,一味的追求死亡解脫。
她想不通,但是也絕不會就那這些事去問薑妱,正相反,她巴不得薑妱一輩子都想不起以前,最好把那些事,無論好壞都拋在腦後,忘個乾乾淨淨。
薑妱沒有察覺絲蘿的心理變化,她隻是覺得越來越開心,每天睜開眼睛都對這新的一天有著滿滿的期待,身體也隨之健康了起來,她額角的傷已經好全了,當初傷得那麼重,現在卻一點疤痕都沒留下。雖然崩漏之症還沒完全治愈,但是氣血卻有了明顯的恢複,看上去比一般不怎麼活動的女子還要健康些。
她現在每天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該用什麼遊戲或是活動來打發時間,這真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一切都沒有發生,她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的時候。
幾個月下來,行宮中的角角落落已經被她走遍了,新鮮感過去,又不免覺得這裡地方太小,待久了多少有些憋悶。
春藤便提議能不能出行宮去逛逛,這附近的涪山便是名勝,雖然不夠高也不夠險,但勝在風景優美,又有出名的楓樹,現在正是楓葉變紅的時候,觀賞性極佳,很適合去踏青。
薑妱有些心動,畢竟她現在遠離京都,那些規矩一時半會還管不住她,但是另一方麵,她的身份其實也是個負累,若真在外麵出什麼事,她自己倒是多活了這一段時間夠了本,若是連累彆人,那就真是罪過一件了。
於是她沒像絲蘿提議的一般去繞過行宮中的守衛悄悄出門,而是主動召來了許致,詢問他的意思。
許致沒有一口否定,他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這裡雖不比京城守衛森嚴,但是偏僻也有偏僻的好處,就算有人生事也不是我們的對手,更何況,您住在行宮的消息是被封鎖的,就更不會有什麼危險了。”
許致雖然是淑妃那邊的人,但是褚皇後的安危也同時關乎著他的前程乃至性命,許家也不可能舍得為了謀害一個已經失寵的皇後去而折去一個深受聖寵前途無量的子孫,因此薑妱知道對方絕不會在這上頭動手腳,也相信許致至少在她的性命安全上是值得信賴的。
“隻是……”
薑妱抬頭疑問的看向他。
許致道:“隻是您若要出行宮,最好還是裝扮成平民的樣子,不然太過顯眼,反而不利於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