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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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蘿現在心情極為複雜,對於眼前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人,她也拿捏不出該用什麼態度相對,隻是現在當務之急也不在這上頭。

她踟躕片刻,不敢太過強硬刺激到薑妱,又不敢太過軟弱使得對方不將她的話聽進去,光是在心裡組織語言就花費了不少時間。

好在薑妱是個極有耐心的人,她安靜溫和的看著絲蘿,直到她想清楚該說什麼。

“……我不知道你為何想不開,但是無論如何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現在……就是大晉的皇後娘娘了,從此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還有什麼想不通的呢?”

薑妱聽到這裡,倒是有些困惑了。

“你說你是褚皇後的陪嫁,從小一處長大,可是……恕我直言,你這反應,可不像什麼忠心耿耿的丫鬟。”

絲蘿渾身一震,接著左手下意識的握了握右手臂,低眉道:“也可能……我確實不夠忠心吧,人總是要先活命的。”

薑妱倒是覺得這孩子很特彆。

她之前確實見過各種各這樣的丫鬟奴婢,但是無論心中作何想法,麵上總是忠誠的,這與他們心地如何無關,主要是“忠心”是奴婢們最重要的東西,是他們的立身之本。

大臣們尚有“良禽擇木而棲”的說法,但是身為奴仆,似乎隻能依附於那一個主人,如同妻子隻能有一個丈夫……不,就算是妻子尚且可以和離或者二嫁,但是奴仆,卻隻有一條路可以走,無論是什麼原因,一旦背主,那就最為人所不齒,遭受的唾棄尤勝於女子失貞。

而絲蘿現在所說所做,就算不是背主,也所差不遠了。

薑妱靜靜地看著絲蘿,也不說話,直將她看的有些不安,側臉將視線移開了片刻,卻又移了回來。

絲蘿神情堅定,並沒什麼心虛的表現:“總之,雖然我有我的私心,但是剛才的話卻也當真是心裡話,您若是活下去,是所有人的幸事。”

她站起身來將托盤帶上:“我去吩咐廚房將飯菜熱一熱,娘娘……不、薑姑娘,請您仔細想想吧。”

看來這孩子也知道一味地防著薑妱自儘不是長久之計,一個人想死還不容易麼,旁人再怎麼儘心,隻要不將手腳捆起來,總會有個看不住的時候。

倒不如留給她獨自思考的時間,成不成就看天命了。

*

薑妱倚在床頭,看著絲蘿輕手輕腳的退出去將門關好,屋內隻剩了她一個人。

她先是仰麵愣愣的盯了一會兒床帳的紋路,又垂下頭來,低頭去仔細的打量著這具身體的手。

這是一雙十分漂亮完美的手,手指纖纖,仿若削蔥一般,膚色是潔白晶瑩的,最重要的是,這潔白的顏色泛著還算是健康的血色,指甲飽滿圓潤,泛著珍珠般瑩潤透亮的光澤,十指瘦而不柴,一看就是養尊處優保養十分到位的手。

薑妱也曾有過這樣的一雙手。

他們似乎都喜歡這樣的手指,無論是握在手中牽著她遊玩時,還是……床笫之間,都喜歡不厭其煩的把玩。

但是後來她的身體日益衰敗,飯吃不下,永遠提不起精神,日積月累,整個人都消瘦得很,連帶著手上那一點點肉都被消磨沒有了。

在她臨死之前,那雙曾經精美的仿佛能工巧匠細心雕琢出來的工藝品一般的手,已經瘦的暴露出凸出的骨節,皮膚鬆弛,指甲表麵坑坑窪窪,毫無光澤可言。

那雙醜陋的手,她自己都不想看一眼,也不知道那人是怎麼還能有興致握在手中摩挲,放在嘴邊親吻的。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薑妱用力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把思緒放在當下而不是以前的事情上。

她開始思考褚穠華,思考絲蘿,也思考接下來她要做的事。

這很罕見,因為以前她根本無法這樣輕易的摒棄那些不好的情緒認真思考,當時她每天能夠靜下心來仔細想的事隻有一件——那就是她該怎麼死,什麼時候死。

其餘的時間,腦海中總是充斥著種種回憶,那些過往的不堪,許多人鄙夷輕視的眼神,總是一遍遍的回蕩在心中。

還有臆想,她會不由自主的花費大量的時間去想象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會如何在背後議論自己,甚至連那些汙言穢語都具象到每一個字。

但是事實上,敢於這樣當麵鄙夷,口出穢語來侮辱她的人隻存在於多年以前,待到後來,當那人羽翼漸豐,威勢日趨鼎盛後,那些人就算心中再看不起薑妱,也斷不敢在她麵前將那份輕蔑敵意顯露明白。

可是薑妱控製不住,就像她控製不住想要去死的念頭,她同樣控製不住暗中想象旁人在私底下的議論。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長久下來,薑妱已經不知道“開心”“好奇”等等正麵的情緒是什麼滋味了。

對此,無論多麼高明的大夫都勸她“想開一點”、“不要多想”或是“高興起來”,她不是不想照做,而是真的真的做不到而已。

但是現在,換了一具身體,似乎連心靈也換了一樣,那種壓抑在心中的巨石似乎沒有那麼無法逾越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

即使不受皇帝寵愛,幾乎是被狼狽的趕出宮廷,但至少在這座簡陋的行宮中,褚穠華仍然是唯一的主人,一舉一動都維係著所有人的性命,她的命令,沒有任何人敢於違逆。

薑妱現在不開口,除了絲蘿之外,其他人都不敢來打擾,將近兩天的時間,薑妱非常輕易的獲得了獨自思考的時間。

這兩天薑妱總是獨自出神,靜悄悄的靠在床頭上,疲倦了就就著這個姿勢閉上眼睛小憩,醒了便重新恢複原本的姿態。

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心事好去想。

絲蘿見薑妱除了偶爾喝一點茶水,幾乎感覺不到饑餓似的,一粒米都沒吃,心中暗暗驚懼,一邊拚命地想勸她,一邊又怕在勸狠了刺激到她,糾結了半天,始終不敢妄動。

終於到了第二天的晚上。

薑妱看向外麵已經完全暗沉下來的天色。

她撐著雙臂挪下床來,步態有些踉蹌的來到窗邊,坐在椅子上之後便將窗子打開了。

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季節,天氣不冷也不熱,在打開窗戶的一瞬間,薑妱聞到了怡人的草木清香和若有若無的花香。

那清淡卻沁人心脾的氣味被吸入胸腔,薑妱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發現胸中的鬱結竟然不自覺的散去了些許。

不需要刻意地回憶快樂的事,也不需要艱難地回避那些過往的難堪痛苦,單單嗅到了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清香氣味,她竟然這樣輕易的高興起來了。

三年了呀……

現在距離她方才所處的時間有三年,距離她方才所處的地方有千裡,這裡甚至……都不是秦國。

這裡不會有人知道她之前的不堪經曆,不會有人當麵奉承背後唾罵,那如影隨形的異樣目光也徹底消失了。

這就像是一個嶄新的人生。

薑妱手輕輕放在胸前,感受著這具身體強烈而有節律的心跳,抬頭看向天空,隻見漫天的星河點亮了漆黑的夜幕,讓這個夜晚的一切都那麼唯美動人。

這一天,應該是個清朗無雲的日子。

她覺得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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