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湯並不意外,相反完全符合他的預料。
顧溫是不可能走的,這小子從始至終都是狂得很,也比任何人都要道心堅定。
隱忍五載,一飛衝天,地榜絕頂。
“我需要提醒一下你,你可能需要以一敵二,至少會麵臨車輪戰。”
鬱華微微皺眉,不滿道:“道宗安排顧溫出走,我可以理解。可曦師兄八七道基修為,甚至可能更高。在境界上本來就已經占優,又怎能以多欺少?”
僅僅是嬋曦所表露出的實力,就不是顧溫能夠隨意越三階的存在。
她希望顧溫離開,卻不想他以狼狽的姿態離開。
“這個問題華陽早有預料,他說道宗認可顧溫現在的才情,但危難之際他若想任性就必須展現出更高的天賦。”
敖湯不似往日嬉皮笑臉,今日格外的嚴肅,道:“如今複活擎蒼困難重重,我們連不死藥的蹤跡都丟失了。這些我們沒有告訴道宗,但華陽與雲渺不傻,他們比你們更清楚。”
鬱華在眾目睽睽之下拿到部分不死藥的時候,一切其實都已經失控,整個修行界陷入了一場詭異的死寂。
名為猜疑的陰霾籠罩所有人。
為什麼擎蒼沒有複活,是無法複活,還是正在複活?若是正在複活,那麼他們還有最後一個機會。
如此狀況道宗事先就預料到了,隻是他們同樣在賭,賭擎蒼複活後能一錘定音。
現在形容是沒賭贏,但狀況卻沒有那麼糟糕,至少他們找到了一個顧溫。
“越階隻是天驕之物,唯有越階敵眾方顯絕世之姿。”
顧溫問道:“如何算贏?”
“非生死廝殺,宗門鬥法為律,敗三招者輸。”
敖湯為他科普了三清道宗比武的規矩,屬於是道門之中一種比較常見的比試規矩。
禁止殺人、服用丹藥、超出自身境界的法寶,除此之外隻論輸贏。如果因意外出現傷殘,會有專門的大能進行調查,甚至可以會送到玉皇大殿供天尊審查。
而顧溫與三清道子也都屬於同門,自然也要應用此套規矩。
“你的仙劍非真仙劍可以使用,但要需要記住不要故意下死手。如果還是不小心打傷打殘,隻能怪他實力不濟,反之你也是如此。”
顧溫點頭道:“我會注意的,但前提是他也守規矩。”
“他不守規矩,你殺了也無事。”
敖湯還想勸說一二,讓他不要在這裡時候添亂子,趁早離開躲起來。可轉念一想顧溫非一般人,且他也沒有胡攪蠻纏。
隻是非常合規的在爭取話語權,隻是合規不一定對。
就算顧溫戰勝了三清道子又如何,他現階段依舊無法解決那些妖祖,解決不了建木。
“哎你自己知曉分寸即可,老夫如今是你的護法,到時候我會跟你一起走的。”
聞言,顧溫並未露出喜色,反而忍不住皺眉。
意圖太明顯了,已經完全明著要放棄鬱華,就如曾經放棄自己一樣。
鬱華抓住顧溫手臂微微搖頭。
夜晚,皎月如盤,流星時不時劃過。
因亂世而荒廢的山神廟成為了他們落腳地,君衍燃起篝火熬湯煮飯,他本不大的乾坤袋總是裝滿了鍋碗瓢盆與一些五穀與醃菜。
赤羽子抱膝蹲坐,火光映照出她精致如陶瓷娃娃的五官,而她也如娃娃一樣木訥。
嬋曦拿著竹笛,放至嘴邊吹出悠長的旋律。
鬱華越出山神廟的門檻,來到蹲坐在台階上的顧溫身邊坐下,看著對方手中內蘊神獸的玉佩,在月光之下玉佩神光漸明。
站在肩膀上白羽鳥探頭探腦,剛一靠近玉佩,立馬被玉佩傳出的細微力量扇了一巴掌。
顯然神獸很不喜歡它,可白羽鳥還是傻乎乎的靠近。
鬱華問道:“要孕育完成了?”
“還差一些。”顧溫撫摸著玉佩,“小家夥可能感知到了危險,一直不願意出生。”
對於孕育時間動輒千年的神獸而言,最後的分毫也可能是數載。但顧溫更傾向於神獸避凶趨吉,如今的環境對它太危險了。
“你覺得會是什麼?”
“有毛,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兩人再度變得沉默,青蛙蟋蟀聲越發響亮,一直到天上一顆白星緩緩亮起,並開始緩緩垂落。
鬱華打破沉默,指著慢流星說道:“那是三清山投下的靈山,每一座靈山之上都有無數凡人。他們會連帶靈脈、田地,房屋等等紮入大地,繼續繁衍生息。”
“但並非所有人都能離開,凡天尊者即要駐留,我也是如此。”
顧溫無言,他在思考,他在冷靜,尋求一個十全十美之法。
“師祖何等才華亦要犧牲,為人者儘在犧牲二字。犧牲六欲修築仁德,犧牲天性維係禮儀,犧牲性命延續人族。”
鬱華緩緩抓住了他的手,似要把他這份冷靜碾碎,也是第一次將壓力給予了顧溫。
顧溫並非溫室的花朵,但她卻為他提供了短暫的溫暖。
如今也該結束了,這個溫暖的夢該醒了。
“道宗震懾萬族的劍,它注定是冰冷的,我們也應該做好準備。我可能會死,也可能不會,你也是如此。”
顧溫拳頭握緊,壓著嗓子道:“如果擎蒼師祖複活呢?”
“那麼你我都不用死,師祖有能力鎮壓一切,可我們不能隻期望於師祖。”鬱華道:“不死藥是否在丹爐裡尚不可知,但你能成仙是已知的,你必須要活下去。”
出了成仙地,再無天髓,再無命格,我真的能成仙嗎?
顧溫有些迷茫,隨即又被似鐵石一般的心緒壓下。
他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殺皇帝,奪丹爐,收集大量靈物成仙,這是唯一不變的。
至於期間有多少變故都無所謂,不到最後一口氣他絕不鬆口。
“我會活下去的,你也會活下去。隻要不死藥在成仙地,掘地三尺我也會找出來。”
“看來你是一句沒聽進去,你總是與我裝傻。”
鬱華嫣然一笑,隨後微微靠近顧溫,抬頭望著一顆顆星星垂落的天幕。
“我還剩下一百年天壽,若無壽命劫,這百年可化作千年,甚至萬年。但不用擔心,師祖可以幫我解決天壽問題。”
師祖會解決一切問題嗎?
顧溫忽感一縷微風吹拂而來,似來自三千年前,一道偉岸的身影從背後環抱他們。
他微微閉目,通過靠著自己肩膀上的鬱華,去呼喚好似人族母親一般的存在。
一片蒼茫的空間中,他未發一言,卻已經得到了答案。
“孩子,她不會死,我死了她也不會死。但師祖不在以後,你們要懂得保護自己。”
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嗎?
顧溫回過神來,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心頭不再沉重。
他似想開了一般,溫聲道:“如果事不可為,我會主動離開的。”
鬱華不知師祖與他說了什麼,但還是微笑點頭。
一縷飯香飄來。
“該吃飯了,我們的好道侶。”
君衍拿著木勺站在門口,唯獨這個時候這位魔門聖子才有人情味,一句吃飯是他唯一的柔情。
鬱華與顧溫先後起身返回廟裡,緊接著外邊又開始下起細雨。
朦朧水汽混著熱氣,火光照得光線模糊。
眾人捧著一碗雜菜粥,不成人樣的他們還是很有人樣的吃飯。
農耕,食五穀,人也。
——
次日,清晨。
顧溫拉起了有些睡迷糊的嬋曦,作為自己的陪練,她也是三清道子的化身之一,按理來說三者的實力差不多。
林間空地上,顧溫與嬋曦一左一右站立,劍光與雷光迸發,轟然撞擊在一起。
顧溫後退一步,嬋曦後退兩步。
鬥法結束,僅僅隻是過了一招。
如此結果明麵上是顧溫贏了,但嬋曦並非完全體,具體如何得看她的答複。
嬋曦遲疑片刻,冷淡的麵容難得露出一絲笑容,道:“恭喜師弟,同境界裡本體不如你。”
意思是高我一階就可以。
顧溫麵露思索,方才隻是對了一招,但他還是能從中琢磨出許多信息。
方才他也沒有出全力,可既然勝出便是有優勢,哪怕是越一階。
“師弟可需要我幫忙?”嬋曦忽然問道:“我也是道宗之人可以參與其中。”
“如此多謝師姐了。”
顧溫並不抗拒幫手,他與三清道子又非死敵。
他需要的是對方彆攔路。
——
洛都,烽火連天。
大地之上無數鐵人肩並肩踏步而來,民夫推動雲梯車前進,似巨人延伸出的手臂,搭上了高聳的城牆,俯瞰這座聚商之都。
南春先登黑甲悍卒依托雲梯登上城牆,起初是小股黑點站在城牆上,漸漸地黑色逐漸吞沒黃色。
城牆上,廝殺聲震耳欲聾,刀光劍影交織成一片,血液淹沒了每一道石縫,屍體堆得逐漸站不住腳。
戰場之外,雲端之上。
顧溫一行人與三清道子兩位化身相聚。
嬋曦,禪曦,曦,三人各有不同,又都有細微的相似。
兩個化身先後拱手行禮,自我介紹禪曦與曦的道號,而顧溫也回禮。
雙方並無太多火藥味,卻也沒有和諧之意。
“顧師弟,你的答複是什麼?”
“彆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