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層小樓高的鋼鐵造物，靜靜趴伏在鐵軌之上。
興許匠人們為了慶祝，刻意請畫師在蒸汽車頭上繪製了凶獸圖案。
讓整個車頭，更像是趴伏在鐵軌上的紅色凶獸。
雖說在鋼鐵外漆的顏色上，遼人無腦選擇了最愛的紅色，與秦風印象中黑色厚重的不符。
但那上麵密集的鉚釘，卻增添了無儘的狂野美感。
遼地的焊接技術，並不算太成熟。
但用鉚接工藝，同樣牢固。
而且蘊含著鋼鐵工藝最原始的美感。
那一個個小圓點排列在車門上。
也正是這一個又一個的小圓點，打造了這輛棱角分明的蒸汽機車。
“王爺，這輛車頭最大貢獻者，是京都來的一名老鐵匠。”
紅鸞指著一名瘦瘦巴巴，還有些駝背的老鐵匠。
一群匠人見秦風目光看來，紛紛大笑。
“老鐵頭，你的運道來了！”
“這輛蒸汽機車打造完畢，你的兒孫都將享受你的恩澤。”
“王爺會養你們家一輩子。”
聽著周圍人的打鬨，老鐵頭依舊呆呆望著那龐大的蒸汽機車。
哪怕是與諸多匠人，親手打造出來的，老鐵頭依舊不敢想這東西是從自已手裡造出來的。
能自已跑！
它能沿著鐵軌上自已跑！
即便這事兒已經被驗證過無數次，老鐵頭見此依舊難以置信。
甚至開始懷疑。
是不是因為遼地跟京都不一樣。
同樣是打鐵的鐵匠，怎麼打的東西有著如此這般大的差距。
在京都時，他被稱之為鐵老頭。
在遼地，則被稱之為老鐵頭。
這是遼人的習慣，老鐵頭便也適應了。
他們這個歲數的人，普遍都是從胡人統治時期活下來的。
是沒啥名字的。
往日間的稱呼，也都是根據樣貌以及家裡排行。
年輕時候他叫鐵大。
老了叫鐵老頭。
他來遼地，也是當日見過遼王殿下一麵，想來看看。
可沒想到。
憑借著家傳的打鐵技藝，他在遼地的地位，更是如同火箭般上升。
居住的房子也變得越來越大。
地位也越來越高。
這群熟悉的匠人，可以跟他開玩笑似的叫他鐵老頭。
可要在外人麵前。
誰都尊稱一聲鐵老。
他沒想到，憑借著一雙打鐵的手，真的能贏得無數人的尊重。
即便到了今日。
他依舊覺得這簡直是做夢一般。
直到……
他看到遼王從遠處向他走來，臉上帶著笑容。
隻是……
遼王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他身上。
老鐵頭無助的左看右看，發現他的熟人都在向他恭賀。
哪怕上了歲數，有過無數見聞，當秦風快要走到他麵前的時候。
老鐵頭終究沒有抗住秦風的氣勢，慌慌張張的大禮跪拜了下去。
“小民老鐵頭，叩見王爺！”
哪怕做出了如此功績。
老鐵頭在秦風的麵前，依舊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而後。
他便看到那一雙腳離得越來越近。
老鐵頭突然感受到了恐懼。
那是源自上位者身上的氣勢。
他想起了兒時的一幕。
當初村裡有個眼睛很好看的小姑娘，後一日胡人王爺來了，一直盯著那小姑娘的眼睛看。
那個時候的他們，還什麼都不懂。
隻是好奇的看著這位被稱之為王的人。
然後。
他們見到那胡人王爺走到了那小姑娘的身邊，捏住了小姑娘的下巴，說了他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話。
“你的眼睛很好看，我帶走了。”
而後，那小姑娘的眼睛，便被胡人王爺挖走了。
沒幾天，那個小姑娘也死了。
自那以後，他們村子裡所有的孩子，遇到權貴都要低下頭，不敢直視。
甚至努力降低存在感，不要被權貴們所發現。
鐵老頭能活這麼久。
也跟此有很大的原因。
可今日……
他再度被一位王注意到了。
雖說遼人說王爺很好，平日間也沒少提，鐵老頭卻本能的覺得這是假象。
但活在遼王的地盤上。
少說多做。
秉持著這個原則，他輕鬆完成了圖紙上的所有構件。
也教會一群遼地匠人，如何去打造這些構件。
甚至有些不合理的地方，老鐵頭也憑借著經驗給改良了。
他便踏踏實實的這般做著，得到了所有人的敬重。
這種敬重。
是出自內心深處的敬重，讓鐵老頭覺得這輩子都有了價值。
甚至他覺得，王爺一直在京都挺好的，在京都享福。
這樣他也不用見王爺了。
可終究。
還是有相見的一天。
他的功績，不可能不被秦風注意到。
秦風離得越近，老鐵頭兒時種下的恐懼就越深，身體就顫抖的越厲害。
直到那雙腳停在了他的腦袋前。
老鐵頭覺得心臟都要停了。
他察覺到遼王在伏身，他如同被餓狼盯著，被嚇得動彈不得綿羊。
一頭近六十歲的羊。
而後。
老鐵頭感受到一雙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遼王的聲音在他耳中更是如若雷霆一般炸響。
“起來。”
他似乎是被遼王拽起來的。
又似乎本能畏懼麵前被稱之為王的人，身體本能遵從了他的命令。
“遼地不用跪拜，從今往後見到本王，鐵老也無需跪拜。”
老遼人已經改掉了這個習慣。
可這些新來的遼人，就算個人能力再強，也免不了跪拜的傳統。
秦風不喜歡這些俗禮。
更不用說這跪拜禮，會讓人的骨頭不自覺的軟下去。
“鐵老是遼地的功臣，本王來此，也可為鐵老證功。”
秦風的聲音很親和。
再加上一直扶著老鐵頭的胳膊，長久下來老鐵頭見自已無事，精神頭也隨之回來了。
剛剛……
他魂都要被嚇沒了。
而如此，卻已逐漸適應了麵前這位年輕的王。
是啊。
扶著我胳膊的。
不是那胡人的王。
而是我們自已的王啊！
我們的王，又如何會殺我。
老鐵頭的心逐漸放在了肚子裡，也終於有膽量抬起頭望著比他高了一頭多的秦風。
依舊是親和的麵孔。
並不見半點惱怒。
天呐！
小老兒這輩子竟然能直視王麵！
王還不曾惱！
老鐵頭本能的左右望去，見所有人的眼裡都充滿了恭賀，這才終於讓老鐵頭將心放在了肚子裡。
“王爺威武俊朗。”
他顫顫抖抖的說出了這句心底話。
秦風瞬間大笑。
“這是遼地，儘管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