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晞這裡的人手已經悉數派了出去,都與沈暮白的侍衛們一起追趕那亡命奔逃的可疑之人。他隻留下了自己的侍衛長趙允磊和十多餘人,跟著必須乘坐輪椅的自己。
這其實讓趙允磊也有些納悶,來小院這裡的倒都是熟悉麵孔,應當是皇子事先就抽掉好的,可皇子也沒提前告訴自己計劃部署,一臉的不置可否。趙允磊不敢鬆懈,但麵露為難:這是殿下的要求不得不從。
幾步之遙外的這座小院,寂寥又衰敗,此地看似空落落,根本不像有人跡存在的模樣。夜色如墨,周圍安靜如雞,幾乎很容易讓人忽視。
陳晞緊緊盯著眼前的情形,雙眸射出的光冷峻而專注。他和侍衛們的呼吸,都在這寒日裡頭化成了縷縷清晰可見的白煙。除了輕微的腳步聲,隻有寂靜。
趙允磊沒有猶疑,按照陳晞的指示,帶著零散的幾名手下從邊邊角角摸進了院子,他在黑暗中給到手勢,分成兩支隊伍包抄而進。
嘎吱——
門被推開了,早已經破落不堪,半懸著,還有半個門框感覺隨時會掉下。
即使他們格外小心注意,還是不免讓周遭的靜謐仿佛被打破了幾分。大家都知道,這個院子裡應該有些不同尋常,才會讓皇子如此大費周章避開沈暮白等人單獨行事。
趙允磊領著眾人,帶頭探路,表情嚴肅,逐步逼近這個廢棄的院落。黑咕隆咚,視線幾乎完全是被遮蔽的狀態,但腳下還是能感受到院落中雜草覆蓋的泥濘,靴子下是一地崎嶇不平,似乎在無聲地告誡來人這裡的荒涼。
陳晞雖坐在輪椅上,依然用雙眼望儘一切,即使無法站立,但這並不妨礙他一如既往的果敢和冷靜。他隻留了一名小侍衛守著自己的安全,其餘人手都進入院落裡麵,進一步巡視。
忽然,院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形影單隻的腳步聲,果真有人!
“有魚上鉤了。”
陳晞輕笑了一記,低語道。
趙允磊自然反應敏捷,目光瞬間凝聚,馬上動身向聲響處撲了過去。
院落的犄角旮旯處,一個黑影一閃而過,步伐迅速卻坦蕩無比,竟然未有蒙麵。即使未近身看到臉,光是那充滿力量的身影,也讓人不由得心生警覺。
陳晞沒有過多解釋,直接要求趙允磊將其拿下。
“抓住他!”
陳晞大吼,低沉而有力,仿若夜幕中最銳利的劍。趙允磊與幾名手下同時發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了那人。他們合力想要將他擒拿,然而,那人體型魁梧卻輕盈如燕,兩下三下躲過了幾番進攻。
“彆讓他給跑了!”趙允磊緊張地嘶喊,隱隱升起不安的預感。
其他侍衛們奮起攻擊,將那人逼進了院落死角,那人無路可跑,而是停滯腳步,轉身麵對他們,想要趁亂趁暗伺機逃走。但抵不住人多勢眾,他們還是輕而易舉將來人粗暴地按住,將其壓在地上,趙允磊喊著。
“說!服還是不服!”
或許是趙允磊覺得如此一來還不夠過癮,或是想要在皇子麵前在彰顯自己的能力卓然,自顧自地添油加醋了幾句話來,“就是你殺了刺史!”
小侍衛聽到侍衛長趙允磊的聲音落下,判斷局勢分明,隨即麻溜地將陳晞推進了院落。
那男子抬頭,無所畏懼,對上趙允磊的眼睛,滿是不屑。他的麵上都是刀疤縱橫,倒是把趙允磊嚇了一跳。
“我呸,我怎麼會殺廖騰!”
僅有的月光灑下,映在刀疤男的臉上,那是一張讓人無法忽視的臉,寫滿了蠻橫粗獷。
此人的額頭自左至右橫著一道深深很大的刀疤,像是被猛獸爪擊後留下的痕跡,猙獰且令人膽寒。滿臉漲紅,似乎讓這些舊疾看上去是剛剛愈合不久,周圍的肌膚極度粗糙泛著暗沉,像被歲月殘忍對待,被風霜雕刻過。
他的右臉頰斜還有幾道小疤,自顴骨直至下巴,被刀鋒削過的軌跡仍然清晰可辨,劃破皮肉,深可見骨,有些早已結痂翻白,如枯木上的裂紋。在暗夜裡,他的眼神卻與臉上刀疤形成鮮明對比,狠戾非常,顯得尤為紮眼。這樣的一張臉,作為“要犯”實在是匹配。
趙允磊眼見皇子也進來了,莫不敢掉以輕心,指著那人說道。
“你彆給我不知好歹!你沒殺人,逃什麼逃!若不交代清楚,休怪我們手下無情。”
刀疤男沒有回答趙允磊,反而隻是冷冷地看向了輪椅上的陳晞,雙眼滄桑但卻帶著疲憊的倔強。他嘴角一勾,譏誚地說道。
“你們這些人,腦袋被門夾了不成?我可沒逃,是你們追到我家門口來的!”
這句話言之鑿鑿,倒不像是現編出來的,讓輪椅上的陳晞頗感驚訝:難道是自己的方向錯了嗎?這也讓趙允磊等人有所猶豫,此話確實不假,他們也是接了殿下命令,才放棄追蹤那“亡命之徒”掉轉頭來的這裡。
但趙允磊作為侍衛長侍奉多年,怎麼會在眾人麵前承認殿下的錯處,他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逼迫刀疤男就範。
“死到臨頭了,還不害怕?”
刀疤男感覺到了鉗住自己的手勁加大,也不覺得疼,反而毫無懼色地再次與輪椅上的陳晞對上視線。他突然嗬嗬笑了起來,笑中帶著冷嘲熱諷。
“你就是那個傳聞中的瘸腿皇子吧?”
陳晞嘴角一扯,他已經不怎麼在意彆人對他腿疾的指指點點,但這突如其來的不懷好意的,讓他不無法舒坦。他眉頭微皺,露出厭惡與不快,此人的話語中帶著十足不屑的意味,痛擊自己的弱點,於是不動聲色地問出。
“你既然沒有做虧心事,為何看到有人偷摸去對比掌印,你就要緊隨其後!難道不是共犯?”
刀疤男舊麵不改色,信誓旦旦,搖了搖頭,“我都說了不是!”
陳晞追問,冷聲道,“那你為何要逃到此處?莫不是心虛!”
刀疤男唉了一聲,長籲一口氣。
“我……我這不是做了些見不得人的買賣嗎……”,他突然停頓了一下,似在思考什麼,厲聲補充道:“不過……我確實曉得些事情,有人不希望你們知道。”
他將實情一吐而出,陳晞耳朵嗡嗡作響,整個人的注意力瞬間集中到刀疤男翕動著的嘴巴上,卻像是什麼都沒聽進去。然而,當陳晞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混亂中時,他猛然間察覺到無法言喻的危機,頓時大叫。
“不好!她有危險!”
陳晞指揮著大家迅速掉頭和大部隊集結。暗夜裡的危機四伏,陳晞的心緊繃得幾乎要爆裂。
逼仄的窄巷。
沈暮白和隨行的小侍衛兩人,與身形瘦小的來人交手。他們在這片屬於黑暗的叢林中,警覺地盯著每一處,堪堪避過了來人的第一下進攻。她本就擅長夜間行動,那雙上天賜予的貓眼,能輕鬆捕捉到微小的動靜,又能儘可能悄無聲息地行動,保持步伐輕盈。
憑借著夜視的能力,沈暮白已經八九分認定了來人是誰,她剛剛輕巧地躲開他的匕首,她確定此人是成年男子且無習武經驗,與自己一般高。因為她明顯聽到他腳下一扭的聲響,估計是崴了腳脖子,想必他現在不太好走路。
沈暮白直接出聲:“說!你為什麼要取我們性命!我們與你無冤無仇!”
來人也發現第一下撲了個空,隻好轉身,匕首的閃光劃破了空氣,快速向沈暮白的雙眼撲來。沈暮白又一下側身避開,腳下用力一蹬,借力而起,直接將那人絆倒。
“說話!”沈暮白聲音冷冽,隻感到自己的說話在半空升騰往上。
怎麼這個天,比之前更冷了。
他還是不答,彎下身子,想要趁著夜色掩護躬身匍伏逃開。但沈暮白眼疾手快,直接伸手去抓住他的肩膀,她知道自己一定能製服這個膽敢刺殺她的人。但誰知?那人猛地一偏身,下意識一躲,手中的匕首疾風般劃過,狠狠地在沈暮白的左耳旁撕開一道口子,鮮血瞬間湧出。
“啊——”
沈暮白忍不住低聲驚叫,但明顯控製住了自己的聲線,壓成很低很低的嗚咽,她沒時間去顧及自己,反正死不了!
血從左耳外廓滲出,滴落在臉頰上,留下絲絲冷冷的痛楚,沈暮白緊咬牙關,眼神如刀,迅速出手,想要將這人控製在地上。
這人不知是突然擁有了非比尋常的反應速度,還是因為在生死之際開始亂來,他踹開了撲上來要救沈暮白的小侍衛,小侍衛應聲倒在地上。
他順勢扭身,將匕首直抵在了沈暮白露出的一段脖頸之上,揚言威脅。
“不許動,否則我現在就解決了你!”
沈暮白感受到脖間的冰冷,內心不禁一緊。雖然她冷靜如常,但內心的慌亂如同潮水般洶湧而至。
她知道這個人一無所有,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置之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