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白,你竟敢擅自調兵!”
她沈暮白真是好大的膽子!
箭樓上,陳晞的臉色如霜,他儼然壓抑著自己山呼海嘯般的憤怒。他的雙手明顯顫抖,顯示出他的怒火。
沈暮白的擅作主張讓他和令皇沈則宸的精心部署瞬間瓦解!
還身著布衣的沈暮白,發髻高挽,她的心也如刀割一般,又怎會比陳晞的恨意少?
她與何藍生離死彆、她步軍營的一班弟兄們又向死而生地走向努兵大軍。她不僅讓何藍被迫成了和親的犧牲品,還出動了步軍營……
十足的折兵損將!
“不然如何?!生等著父皇出手嗎,還是等著你的從天而降!”
沈暮白反過來用手揪住了陳晞的袖口,湊近了他,她的雙眼血絲紅透。
百姓安危排在她沈暮白的前頭,就算要降罪於自己,她也毫不畏懼。
他動動嘴巴當然容易!
何不食肉糜!
她是不得已,但萬不會用“不得已”“有苦衷”來掩蓋自己的行徑。一人做事一人當!
現下,步軍營與努兵交戰沒有分出勝負,陳晞他憑何如此斷言?
身在輪椅的陳晞,一掌拍走沈暮白的手。
“不然?!”陳晞怒目而視,“你亂了所有部署!你知道下麵多少人,因為你草率的決策,在白白送命嗎?”
沈暮白絕不同意陳晞的說法!
和平是由鮮血鋪就的,犧牲是無可避免的,沒有將領們視死如歸的反擊就沒有黎明的到來。常思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雖然殘酷但尤為真實。
她從不倡導無謂的犧牲,可彆人都已經打到家門口來,他們令國還要躲到什麼時候!
父皇以國庫乏力為由阻止她出兵。殿前司、馬軍司、親軍司、海軍司等等一概不得她碰。
她唯一就隻有步軍司能叫得動。
她此時不行動,更待何時?!
陳晞冷眉橫對沈暮白,“你的絞肉戰術實在落後!你根本不把將領兵士們的性命當命!”
“我罔顧他人性命?!”
沈暮白向前湊過去,大動肝火,“正是因為我太在乎!長驅城裡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除了運送糧草武器,朝廷還做了什麼?你倒是說與我聽聽!”
在這一層箭樓裡,除了陳晞、沈暮白,陸寧安及長驅城的幾位最高指揮都在。對令皇的不滿,沈暮白根本不避諱,在這裡傾囊而出。
陳晞語塞,一時驚訝不已,原來沈暮白當真什麼都不知道。令皇竟然連西南邊陲正在暗戰一事,都沒有告知他的嫡親女兒!
國庫吃緊隻是明麵上的說辭,因為除了西北與努兵目前的長驅城戰事,西南沿海戰線更加岌岌可危,大多兵力全都抽調到那裡,進行支援。
陳晞疑惑過,但令皇以戰亂相關不可被太多人所知,儘力壓下。畢竟信息傳遞緩慢,知曉之人越少越好,以免兩方敵軍達成共識,齊齊結盟。
西北長驅城,相比西南沿海戰線,情況稍好,所以原本隻計劃抽掉了部分兵力,今日集結動手,快速解決!
沒料到,沈暮白卻先她父皇一步,直接掄刀而起,讓努兵起了戒心。
“陳晞,你和父皇肯定藏有後手,對不對?”沈暮白全然不顧長公主形象,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對陳晞嘶聲力竭。
她知道此時此刻,她的模樣,比市井潑婦還要讓人望風喪膽。
他們腳下,戰況激烈。步軍營的兵士們與努兵纏鬥在一起。呐喊聲、慘叫聲、刀劍相碰撞所發出聲響……此起彼伏。
為了擁護自己,沈暮白確實讓無數兵士們陷入生死邊緣,但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長驅城淪陷,百姓流離失所。
失陷屠城有多可怕?無論是幼兒、女人、老人或是牲畜,就算是有錢有勢的也沒有活路可言!
“快啊!等不了了!”
沈暮白進一步逼迫陳晞,她的眉心纏繞,濃烈的怨與恨化不開。她是真的急不可待了!都如此局麵,陳晞和背後的父皇還要和她玩捉迷藏嗎?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必須儘快采取行動。
沈暮白能百分百確定陳晞的手上有牌,就算他神色自若,但她一早注意到了他的左手,一直在右手袖口中打轉。
陳晞的手在袖口裡藏好的狼煙上遊移不定,原本殿前軍的增援會在努兵後方突襲。現下方位大亂,我方步軍營兵士們與努兵混在了一起,唯有靠柳綠與精白的軍裝區分了。
是時候了。
“放煙!”陳晞不再等待,讓陸寧安取走他藏好的狼煙,在箭窗這裡向空中放煙,“殿前軍,看你們了。”
此前,除了令皇、陳晞和殿前司都指揮使司袁望風,無其他人知曉。
狼煙製式,主要包括艾蒿、葦條、草葉等等材料。雖稱為狼煙,但與狼的內臟血液皮毛均無關係,隻是有“狼來了”的作用與寓意。
片刻過後,狼煙迅速燃起,鴉青的濃煙在空中盤旋直上,像一條狂舞的碧色青龍。有風呼嘯,帶動狼煙在長驅城外的半空中不斷翻滾,繚繞滋生。
一道道巨大的鴉青浪潮,迅速向兵士們的頭頂擴散開去,投射出長長的影子,仿佛無數伸展的手臂,試圖抓住些什麼。
空中一股濃烈的焦灼氣味,並不好聞。站在箭樓的眾人,緊盯著那升騰的狼煙,屏住了呼吸。
這意味著信號已傳達出去,來自殿前司的援軍會火速趕來。
箭樓底下的兩軍,看到空中放上了火號,煙氣直上,烈風也吹之不散。在拚殺中,兵士們不住地抬頭向狼煙方向看去,又再次參與到搏鬥之中。
狼煙從長驅城箭樓高處而出,努兵同樣嗅到了危機,令國會有援兵到!
百姓們看到遠處升起的狼煙,也都停下手中的活計,望向天空。
在遠處駐紮的殿前軍兵士們,看到狼煙升起後,以最快的速度集結,調動兵力。鎧甲之下是要勦滅敵軍的一條條錚錚漢子,殿前都指揮使司袁望風緊了緊手下的韁繩,嚎叫著:“弟兄們!快速拿下努兵人頭!速戰速決!”
“衝啊——”
殿前軍的馬蹄踏實了底下的荒土,按原計劃等晞皇子發號施令,就從後包抄努兵。
但他們尚且不知,戰場已經前移到城門外,努兵與另一撥步軍營的弟兄們正在混戰。
狼煙在風中不斷擴散,直衝雲霄,它如同一道無聲的誓言,激起了所有人的戰鬥意誌。
狼煙未滅,決心不改。令國兵士們都在以血肉之軀,捍衛著家園。
沒過多久,站在箭樓上的沈暮白,看著殿前司的精銳部隊集結,殿前軍與步軍漸漸壓製住了努兵,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但她曉得,這隻是暫時的勝利。
她對阿帕心有戚戚焉,他說不定還有什麼其他招數,在後頭等著他們!
陳晞半響不與沈暮白說話。雖然他清楚必須齊心協力才能一起將殘局收場,但他現在對沈暮白的孤行己見與善自為謀的任性,仍有怨氣。
兩人像是賭氣似的,一言不發,直勾勾地望著下邊的一舉一動。沈暮白與陳晞製作出來的冷冽“硝煙”,讓作戰室的眾人都隻好敬而遠之。
沒有人想勸和,也沒有人敢上前為這兩位祖宗穿針引錢,就任憑他們倆繼續冷著。眾人都忙活著其他事宜,包括戰中的武器糧草供給與戰後的善後等。
殿前司的精銳部隊,如一股洪流衝向努兵,將努兵的陣型衝得七零八落,戰場初現。有了殿前軍的增援,阿帕那邊的努兵,出現了節節敗退的頹勢。
與此同時,在城外努兵的大本營內,阿帕正牽著何藍,焦急地等待著前方的信息。
阿帕的手下匆匆跑到幄帳中單膝跪地,向阿帕稟報,“首領,不好了!”
身材高大的阿帕,端坐在幄帳的馬紮上,眼神淩厲,氣勢逼人。而何藍則沒有什麼好心情,她惦記著沈暮白。
“說——!”
“令國天降奇兵,兩股勢力逼得我們往後退回,他們占了上風。我們……好像不行了。”
“混賬!”
阿帕怒吼一聲,拍案而起。
他隨手將桌上的碗罐盞筷,全部摔在地上,又接著抓起帳中的各種物件瘋狂地砸了個稀巴爛。
被嚇得大驚失色的何藍,不自覺地往後仰身,想要避開。
“夠了!”何藍忍無可忍。
明明是他們努兵進犯令國的,長驅城的百姓從未惹到他們分毫,搞得他們努兵像足了受害者一般!
她鏗鏘有力的話語,擲地有聲。
阿帕的手下很有眼力見,沒有再發聲,而阿帕深吸了一口氣,方才他確實過激了。
考慮到今天是他與何藍真真正正的大婚之日,他不該這樣的,起碼要做一個稱職的丈夫。想到這裡,阿帕又待上了他無邪的笑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他語氣平靜,對著手下道,“無妨!通知下去就撐到今晚。如若還不行,我們就假意撤退,用上最後的手段。”
阿帕的後手是什麼?
何藍聽到後頓覺不妙。
阿帕並不想何藍知道太多,用眼神示意手下閉上嘴巴,不要往下透露。然後他轉頭輕柔地摸了何藍的頭頂,還是笑意綿綿的。
“你在這裡好好歇息,我去前方看看就回。”
戰場廝殺流血成河,那都是男人的事,阿帕不想讓何藍擔憂。
何藍在幄帳裡好吃好喝,現在她是被服侍伺候的那個,但她怎麼會開心的起來?!
她從不覺得照顧沈暮白是不好的事,相反沈暮白的歡喜倒是她的慰藉。
夜色稍晚,阿帕還沒有回來,何藍總覺得心急慌忙。她拉開帳幕,輕手輕腳地出去轉悠,此時眾人都在前方戰場,沒有人顧得上盯梢她。
何藍在大本營內行動自由,她走著走著,發現一處臭不可聞的幄帳。
見無人看管,她左顧右看確認無誤後,捂著口鼻就進了去。
裡麵根本不是住人的,也沒有武器,全部陳設著黑漆漆有些可怖的瓦缸,裝滿整個幄帳。
保持著長期以來作為長公主貼身女官的警覺,何藍用隨身的帕子覆蓋住瓦缸上的蓋子,不直接用手接觸。
當她用帕子揭開其中一個瓦缸,小心萬分地湊上前,想往裡頭看去。
等真的看清裡頭東西,何藍差點尖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