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陳晞獨自搖著輪椅離去,矗立在寢殿外的沈暮白,翻滾著各種思緒。
尤其是陳晞的提點,讓沈暮白恍然大悟。近日的長保縣國糧虧空一案讓她生出疑竇。
陳晞如此暗示,必然也是這麼想的。心頭一震的沈暮白,回想起她和陳晞在朝堂、太學對這一案的抨擊,猶如驚雷般響亮。
而他們設想的嚴苛懲罰與規章製度,也足以許多人聞風喪膽。
虧空哪有表麵這麼簡單?能夠貪成,就不是一般官吏能做到的,也不是一兩人能辦成的。
其中的盤根錯節,複雜無比。涉案之人在這前朝後宮,也定有耳朵!
是他們想的太片麵了!
以為憑著一腔熱血、一己之力,就能將多年的不正之風一下子滅了?
沈暮白意識到,來人是衝著自己的,而下一個目標可能就是陳晞。
這隻是淺淺的威嚇罷了,有“人”要他們閉嘴!
在這長業城,有人內外勾結,與長保縣互通有無。他們的黑手已經伸到了後宮。
這種通天的本領,令人不寒而栗,即使是沈暮白,也不敢說全無畏懼。
沈暮白給出了淩厲的眼神,向何藍下令,“何藍,我要你速速查探真相!今夜走水之事,絕不簡單。你將朝中與長保縣有來往的官吏名單人選全部擇出,務必詳儘,不得有誤!”
何藍領命,匆匆退下。
她在長和宮呆的膩歪,都沒個可以談天的人。眼下見傷口也養得差不多了,總算可以回到長公主身邊,陪她同進退了!
沈暮白暗自慶幸,這次還算是逃過一劫。來人明顯是奔著她的命來的。
縱火是可以留後手的,但她的寢殿四周全被堵死,火勢是自八方而來。她必須揪出幕後之人,絕不能手軟。
兩日後,是潑水乞寒節。
由令皇沈則宸特批,當日封鎖長業街道路,車馬不可通行,讓所有百姓都可以上長業街潑水撒歡。
顧名思義,潑水乞寒就是在最冷的日子裡,大家儘情灑水。即使潑到不認得的陌生人也無礙。
人人都可高度參與其中。
這一日的長業街上,人們都脫去厚重的皮襖外袍等,隻剩下單薄的一件外衣,手裡抱著裝滿水的各種盆盆罐罐,蓄勢待發。
孩童們最是歡喜,早就迫不及待要與路人們一決高下。
若是沒有備上水與潑灑器具也不要緊。長業街上左右兩側,都有令國皇家所提前放置的各式水桶水瓢等等,一應俱全,隨取隨用。
潑水乞寒的起源,是來自驅除邪祟的民間傳說,後來逐漸衍生成為令國一種自娛自樂的傳統。
大街小巷飄滿了歡聲笑語,人們一邊潑水一邊又唱又跳,不是單單“熱鬨”可以形容的。
下著大雪的日子,十足考驗人的耐力和體力,大家夥都穿著極少的衣服蹦蹦跳跳,而怕冷畏寒的則可以選擇穿著棉襖大袍。
跟隨長公主沈暮白和皇子陳晞的腳步,眾世子們也來長業街潑水乞寒。
陳晞雖然無法行走,但也坐在輪椅上,一起動身來了。
他身穿厚實的皮襖,和一眾輕裝上陣的世子們相比,顯得格外滑稽。
不免要被沈暮白嘲笑挖苦幾句,“皇弟,我說你穿成這樣還叫乞寒?”
陳晞笑了笑,趁著沈暮白沒注意,他猛地將一盆冰冷刺骨的水潑向她。
“媽呀——”,猝不及防的沈暮白驚呼,這潑水不是還沒開始嗎?
轉身看到是坐在輪椅上的陳晞,在耍滑頭搞偷襲!
她反手從地上拎起一桶水,直接潑向陳晞。
“潑我!讓你嘗嘗姐的厲害!”
陳晞手搖著輪椅,靈敏地往後退去,但還是被潑到了一點。
“你就這點本事?”
陳晞怎麼會在這種事情上落下風。
玩水,他陳晞還是很在行的。
兩人頓時打鬨起來,朝著對方潑水。用的都是極狠的招式,專門挑街邊最冰的水來潑灑!
暫時,兩人像是忘記了彼此之間刻骨的齟齬與嫌隙。
其餘的世子們,也都玩得不亦樂乎。那幾個覬覦藺閱美色的世子們,故意捉弄藺閱,想要引起佳人的關注。
“藺小姐,對不住咯!”
他們將一捧捧的水,全部傾倒在藺閱的身上。藺閱的衣衫濕了大半,曼妙的身姿就要顯現出來。
看不下去的謝勉,拿出了自己備著的外袍,直接一下蓋在了藺閱的肩頭。
“藺小姐,才剛病愈。你們小心著點!若得了風寒,我第一個告訴藺相,是你們幾個聯手欺負一個小姑娘!”
謝勉覺得他們的舉止太過分。
藺閱不可置信地對上了謝勉的雙眸,他的衣服是這樣令自己安心,甚至帶有一絲暖意。
還飄著沁人心脾的水仙花香。
她笑笑,越發覺得麵前這個男人值得信賴。她藺閱的眼光一般不會出錯。
“謝世子好細心。”
“彆讓他們欺負了你去!”
麵對坦然大方的藺閱,謝勉反而憤慨。這樣如水一樣的良善女子,斷不能讓這些肥頭油腦的世子們占了便宜去!
他有責任保護藺閱,就像他也不允許他人欺辱長公主那般。
轉念一想,長公主需要被他人保護的情形,好像確實比較罕見。
在這歡樂無比的氛圍中,沒有了劍拔弩張的陳晞派和長公主派,大家打成一片,不分你我。此時此刻,沒必要將小團體分得太明確。
不想掃興的沈暮白,率先提議:“我們分成兩隊互潑如何?”
大家都應聲叫好,謝勉卻故意建議,“好啊!兩位殿下都在南側,兩側人數也差不多,那不如就以這裡的中線為界,直接成隊吧。”
他用心良苦,作為陳晞和沈暮白兩派,唯一一個兩邊都交好的中間人,謝勉一直在尋一個機會。尋一個可以消弭兩股勢力不和的機會。
就是現在。
沒想到兩人倒是都答應了下來。
兩撥人各自為陣,玩心極重。
“開潑!”
隨著謝勉的聲音落下,大家都撒開丫子,儘力往那邊潑去。
長業街到處是水花四濺的歡聲笑語。這一刻,大家都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此時他們隻是乳臭未乾的少年。
不用惦念著家國大事,而是想著如何把對麵的人都撂倒!讓“友軍”一個個都成為落湯雞,就是他們的最高任務!
“衝啊!”
陳晞鼓舞著自己這隊的士氣。
雖然他隻能固定在輪椅上,也是玩心大起,專門用水花擊打對方的下半身!
很快,他和沈暮白的這隊占了上風。以一開始劃定的線為界,另一隊已經節節敗退。
沈暮白主動推著陳晞,兩人有些默契在。
對麵的鬆國世子紀明辰找到一個登高點,嘴角上揚地嬉笑,他著是要從上往下潑灑,“殿下!彆怪我不客氣了!”
當紀明辰猛地向沈暮白頭頂潑來一大盆涼水,陳晞下意識的動作卻極其迅猛,他用雙臂迅速護住了沈暮白,然後順勢握了她的右手掌心。
兩人的手掌相觸,那熟悉濕熱的感覺將兩人粘連住,誰也不願鬆開。
沈暮白驚訝於自己,甚至有些貪戀這樣的聯結。肌膚與肌膚相貼,讓她有種心安理得想繼續下去的欲念。
陳晞也沒有鬆開。
他看向了她的眼睛。
兩人不知道都在等著什麼。
像是偷竊鄰居家稻田的賊盜,直到被發現前總抱著十足的僥幸。
正當周遭的同僚們都在躍動著,激烈潑水,然而兩人都渾渾噩噩,像是陷入一種靜止。
直到,同隊的寧國世子圖子邕不小心撞到他們,才將兩人才分開。
沈暮白終於醒了神。
“好了!還是殿下們贏了,不如我們去打打牙祭吧?還沒好好吃遍長業街!”
大家玩得儘興,鬆國世子紀明辰宣告沈暮白和陳晞隊獲勝。
陳晞看向沈暮白,給了她一個我們贏了的表情和雙手握拳的興奮手勢。
沈暮白卻沒有接住。不對勁啊,他們什麼時候這麼熟絡了?!
看著沈暮白轉頭的陳晞,無奈又怨恨自己。剛剛在做什麼!
他憑什麼和她示好啊?
世子裡有人起哄,“不如長公主做東,去吃天韻樓的犛牛火鍋!”
想到犛牛火鍋,沈暮白的口水也要出來了。她豪氣地應下,但她忽然把話茬給了陳晞。
“皇弟,你來買單如何?”
二話沒說,陳晞滿口應了下來
“好。”
沈暮白和陳晞與平日大相徑庭的互動,引得眾人起哄。
“喲——喲——!兩位殿下和好了?要我說啊,我們長公主加上晞皇子,那真是無敵,完全可以打遍天下!”
聽後的兩人都不免尷尬,戴上了冠冕堂皇的假笑。
沒人注意到,兩人身上通紅的潮熱,齊齊朝著後背蔓延上來。
眾人在天韻樓裡,將好菜都點上了。大家吃的很是痛快。
酒過三巡,大家痛飲酣暢。
紀明辰又提議道,“我們來玩個掏心窩子的如何?”
這人真是話多!
沈暮白對紀明辰一直有些想法。
藺閱紅撲撲的小臉蛋,握著酒盞有些搖晃,好奇地問道,“怎麼玩?”
紀明辰笑道,“轉調羹,指到誰,誰就要回答一個大家想知道的問題;不說也行,但要喝三盞屠蘇酒!”
屠蘇酒是藥酒,味道辛辣,實在難喝。
都在微醺狀態的大家拍手叫好,興致高漲。
由藺閱第一個轉調羹,眾人視線亂飛。沒想到第一個就轉到了陳晞,陳晞微笑著說。
“我不大飲酒,還是說話好了。”
紀明辰起哄,“大家問啊!”
藺閱膽大又調皮,首先提問。
“殿下對長公主是什麼想法?有沒有想過要殺她?”
這話一出,眾人的酒都醒了一大半。果然還是要藺閱來問,這第一問就實在的很!
“這是兩個問題了,藺小姐。”,陳晞略微思索,回答道,“關於是否想要殺公主,我的答案是從未。”
他說的是真話,他想要教訓她、威脅她,但從來沒有動過殺她的念頭。
半點都無。
酒量極好但有些沉醉的沈暮白,強行打斷。
“這個問題太簡單了,不行!必須再問一個。陳晞,你來令國後,有沒有對人動過心?”
下麵喝彩一片。
長公主果然不來虛的!
在眾人的注視下,陳晞胸口慌忙。
他不習慣說謊,但也無法直麵自己。若他告訴眾人,他也看不透自己的內心,他們會信嗎?
“回答!回答!回答!”
看陳晞遲遲不開口,眾人開始給到陳晞壓力。被抬杠後的陳晞,隻好深吸一口氣。
大家其實都有些上頭,但誰能料到陳晞會說出驚掉眾人下巴的話來。
“有過。而且她就在這裡。”
屋內瞬間鴉雀無聲!
大家心中不言而喻。
因為這裡隻有兩位女子,長公主沈暮白和藺相千金藺閱。
就在這樣的檔口,陳晞卻直直盯著沈暮白。
沈暮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及自己的眼睛。
天哪,他看著自己做什麼?!
答案已經顯而易見,呼之欲出。
沈暮白從剛問出口就後悔了,臉上一陣發燙,她急忙站起來,舉起酒盞。
“近日辛苦了!多有得罪之處,還請大家諒解啊!”
她想通過敬酒一圈,原地化解尷尬。世子們也是人精,都假裝沒聽到一樣,嘻嘻哈哈,舉杯應和。
不喜飲酒的陳晞還清醒得很,他接下來的話讓本已糊弄翻篇過去的局麵,又嚴峻了起來。
“我說的是沈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