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國皇宮長謙堂內。
長謙堂布設莊嚴肅穆,氛圍之濃,移步到大門就見雕梁畫棟,門額上鑲嵌著赤金的匾額,上書“以德行道”四字,字跡蒼勁,訴說著太學的莊嚴與神聖。
堂中所用抹角架海梁之法,無梁柱矗立,顯得格外寬敞,利於講學,更是足足省下了一大筆撥款,一舉兩得。
寬敞通明的書堂內,擺放著十餘排書架,封麵斑駁的古籍典藏、時興的詩歌集和管理簿冊等等,四周牆壁掛滿了名家墨跡,不乏天下珍稀孤品。
楠木書案,配以紫檀凳。上擺放著筆墨紙硯,案台上微塵被拂去,一方方硯台擺放得整整齊齊,筆尖圓潤細膩,硯台上還散發著陣陣好聞的墨香,像是能看到千秋以來,從這裡走出的太學弟子們,辛勤筆耕的畫麵。
長謙堂內廳區域,應季擺放著鮮花盆景,冬春季、夏季以瓶插的杏花、梅花、盆栽蓮花為主,秋季主要擺放桂花,營造四季常青、花開四季的植物景觀,繪出庭院詩畫般的斐然風韻。
高貴者,以鬆為首,迎客姿態的黃山鬆。形態彎曲,側枝舒展板實,冠偃如蓋子一樣低垂。
沈暮白既已知曉父皇對太學習業的看重,她一早就從長樂殿動身。
這鬆樁盆景,與父皇崇尚文人高潔、修身立德的審美情趣相得益彰。
世子們都還未來齊,沈暮白正想尋到好位置,預備坐下。
可未想到,藺閱在她前頭就到了。
“暮白!”
藺閱緩步香茵的湊近沈暮白身旁,臉上藏不住的感激之色,說道:“殿下,我……說謝謝就太見外了,可我真的,千恩萬謝都不足以表達我的……”
沈暮白雙頰略帶淡淡而又克製的笑意,溫和地製止。
“閱妹!莫再往下說了。你我之間不談什麼謝不謝的。”
順其自然的拉過了藺閱的手背,沈暮白眼笑眉舒地輕拍了拍,示意讓她安心,像是將所有過往的不堪窘迫一一驅散。
這一刻,藺閱感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安心,這簡單的動作,卻是如此溫暖和煦,她將性命托付於皇太女的信任,全都妥當地有所回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窩心的安寧與滿足。
藺閱的禮數向來周全,楚腰蠐領,碧鬟紅袖,赤色的衫裙配銀白飄帶,沈暮白一眼看出,出自織造局最新一批官綾的手法。
在她身上卻顯得淡雅、不沾俗媚。沈暮白想著,和藺閱已有十餘年的交情,每每見麵都不得不承認她,的的確確是個美人。
沈暮白心中生出一個念頭,若她以前情要挾,藺閱是否會就此放棄對於謝勉的心意?
可她明明好像已經十拿九穩了,還是吃不準藺閱的來到,可否會橫插一杠,影響到她與謝勉。
暗暗罵自己,慌作一團做甚!
看著藺閱臉蛋和翹鼻都如此小巧,玉肌細膩,真摯的眼眸如潺潺溪水。沈暮白暗自打量藺閱,在心裡都差點滅了自己的威風,犯起了嘀咕。
沈暮白啊沈暮白,你可是令國長公主,被冊立的皇太女,在列國中獨一份的尊貴!藺閱和你比,那不過是小家碧玉與傾城之姿,小雞撞大樹!
兩人還未閒坐談笑多久,世子們陸續到來,太學的門楣熱絡,紛至遝來,熱鬨非凡。
他們抵達後,眼神都無一例外地直直投向這位還未見過幾麵的女弟子,藺相千金藺閱。
眾世子們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眾世子們細細打量著眼前身姿婀娜,舉止自若的藺閱,魂魄都要勾走的模樣。
皇太女以外,他們來到令國後,再無與旁的異性有更多接觸相處。
望著如此嬌嫩的可人兒,讓嚴肅的太學內,彌漫著既歡騰又緊張的氣氛。
沈暮白在一旁不作聲地默默觀察著,這樣齊齊聚焦在藺閱身上的場麵讓她倍感不適,不禁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
明明她皇太女,才是應該走到哪裡,都被眾星捧月的那一個!
她在父皇說要安排藺閱同入太學的那刻,就隱隱不安,有所顧忌。
藺閱,貴為令國丞相之女,與她令國皇太女,齊齊現身太學。
太學之中,唯有她們兩位女弟子。
沈暮白可以預見到,習業期間的無數雙眼睛,免不了盯住她與藺閱的一舉一動。她們兩人將被時時刻刻比較和議論,從諸國世子們到祭酒、學官、司業,都能在她們的學業德行、儀態舉止上,評頭論足一番。
她是不懼比較,但若如藺閱的存在奪去她原本的風采與聲望,使得自己黯然失色,那她萬萬無法接受!
每一絲注視和光芒,她都看得緊要,決不允許藺閱分去一杯羹。
世子們不時傳來一陣陣竊竊私語,對於藺閱,雖有所耳聞,也在剛抵達長業時遠遠地打過照麵,他們還是滿懷好奇與雀躍,急不可待地欲探究關於她的更多。
一時間,藺閱代替皇太女,成為了太學上下的一大焦點。
藺閱婉約的身姿和明媚大方吸引了眾人,她不怯場地享受著所有的目光,還主動上前打招呼,她明明還未與眾世子們深入相處過,已將每一位的相貌與身份來曆,清清楚楚記在腦海中。
“圖世子、柯世子、屠世子、紀世子、梁世子……各位世子,我是否都說對了?”
所有世子的名字都被牢牢記住,藺閱這一細節,引得底下世子們爆發出一片喧嘩。
“這位,想必就是晞皇子了。”
藺閱的目光掃向在大牢中打過照麵的陳晞,仿若兩人不過是初次見到。
陳晞也淡定的隻是微微頷首示意。
鬆國世子紀明辰巧舌如油,對著美人兒就是言辭甜蜜,臉上堆滿了奉承的笑容,語氣輕佻而恭維著。
“都說這天下佳人,全讓長業給占了!我先頭可還不信,今日百聞不如一見,傳說中的藺相千金,果然是國色天香啊!”
悄聲議論的是政國世子屠琪霖,“藺小姐是出了名的才女,沒想到她也會來太學,確實讓人意外。”
順國世子梁辛讚歎道,“好美。”
冷眼旁觀的陳晞眉頭一挑,有好戲看了。眾人中,隻有他最清楚知道,沈暮白、謝勉、藺閱三人間的錯綜複雜。
他就盼著謝勉與藺閱哪日情投意合,看看沈暮白到時是如何狼狽不堪,要她也嘗嘗以情來戲弄他人的滋味。
藺閱前腳初入太學,需要所有關注的沈暮白,生生就被世子們晾在一旁,無人搭理。
陳晞心滿意足地欣賞著,她的痛苦與掙紮。
世子們可都是血氣翻湧的男人,視覺動物本就極其敏銳,像是追逐美景的鷹隼,總是不由自主地被美麗的事物所吸引。對藺閱這樣平易近人的女子,自然充滿了熾熱的**,趨之若鶩。
目光如炬的世子們,把沈暮白氣得夠嗆。
也有世子不屑獻媚討好來引起藺閱的注意,反而故意出言刁難,認為她並不具備進入太學的資蔭。
“藺小姐,容我問上一句,令國太學極為嚴苛,入學年歲應為十八歲至二十五歲。”詳國世子柯以凱冷冷地質問,“據我所知,藺小姐還未到弱冠,憑何可以破格入學?!”
藺閱像是料到一定會有這樣的聲音,依然端莊麵不改色地笑著回答。
“承蒙陛下特許,想必也是認為小女我資質尚淺,早早入學習業,才有開竅的機會。”
“哼,你也配?”柯以凱不屑地撇了撇嘴,“我看你是來找機會混個臉熟,實則是想入太學為自己尋覓夫婿,打著其他主意吧?”
被柯以凱如此一問,沈暮白也連帶愣住,為藺閱入太學開的口子,是她一手操辦。
這柯以凱明著在質疑藺閱資蔭,可不是拐彎抹角在罵她沈暮白啊!
她心知肚明,藺閱絕不是柯以凱口中那種輕浮之人,而是一個有著自己追求的女子。
在一旁沉默許久的沈暮白,正準備著急忙慌地替藺閱出言解釋辯白,但她有著自己的私心,硬生生將自己脫口而出的不平,憋了下去。
藺閱一出現,就拔得頭籌,她沈暮白也想看看藺閱在非議下會如何自處。
自藺閱這裡出發的求救眼神,悄然飄向沈暮白,她靜候著她視作知己姐妹的皇太女的撐腰支持,然而,沈暮白避而不見,移開視線向其他處看去。
靜謐的湖泊,蘊含著懇求意味的希冀和渴望,而回應的是一抹清冷月光,無垠而堅決,不為外界所動,傳達著一種拒絕的態度。
這一種微妙的對立和衝突,沈暮白和藺閱之間的較量,無聲地鋪開。
哀愁和失落淺淺染上藺閱的臉頰,她不在意彆人的惡語相向,就像在步軍營大牢時,她已將生死置之於度外。
令她大失所望的是沈暮白對她的態度。這次,她沒有選擇為她站出來。
就在此刻,有人用言行打破眾人的沉吟不語。
“柯世子,你講話未免太過難聽了。藺小姐是清白人家的女子,本就小小年紀才情出眾,論身世也有足夠的資蔭。你用自己汙濁的眼睛,看誰任憑都是不乾淨的!陛下恩典,容得到你在這裡說三道四?”
柯以凱被懟得不敢再出聲。
沈暮白聞言看去,是遲來的謝勉!
他方才跨入長謙堂內,就目睹了這一幕。一個男人如此這般欺辱弱小女子,他深惡痛恨。
藺閱與謝勉的目光交彙,她投去深深的感激與掩不住的愛慕。
當下,鼓樓裡開始擂鼓,鐘鼓之聲響起,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