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趙盼兒從客棧中醒來,回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依舊是驚魂未定。
仔細想想,昨晚若不是有趙衻的話,她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心裡自然充滿了感激之意。
原本想要親自感謝一下,卻不想從雙喜口中得知,趙衻才剛剛睡下,她隻好先回了茶坊。
然後,她便看到茶坊外,站著一個帶著帽子,背著行囊的老仆。
待看清來人之後,瞬間大喜過望。
“德叔?”
老仆見到趙盼兒,當即躬身行禮:“老奴拜見趙娘子。”
趙盼兒趕忙扶起他,一臉親切地笑道:“德叔,你怎麼來了?”
見趙盼兒顯得頗為狼狽,德叔反問道:“娘子這是怎麼了?”
“嗨,沒事,摔了一跤,歐陽呢?他沒事吧,不會又落榜了吧?”
趙盼兒以為歐陽旭又落榜了,不好意思回來見她,所以才讓德叔一人回來。
德叔有些晦氣的噫了一聲:“哪能呢,老奴就是回來報喜的,蒙官家集英殿禦筆欽點,主人他如今已是今科探花啦。”
此話一出,趙盼兒頓時激動起來,激動到眼中都泛起了淚光,捂著嘴巴歡喜道:“探花?真的中了?”
德叔連連點頭,也是激動不已:“嗯,啊,中了,真的中了,今科探花,主人他現在已經是今科探花啦。”
“太好了,你趕……趕緊進來,跟我講講他在東京的事情。”
這一刻,趙盼兒滿心滿腦子都是喜悅和激動,推開門拉著德叔就往茶鋪裡走。
“你說他也真是的,你寫一封信回來不就得了嘛,還讓您跑上上千裡特意來接我,不過他也是,書那麼多,那麼多箱籠,我一個人也拿不上,有你幫忙正好。”
激動的趙盼兒現在最想的就是,見到歐陽旭,完全沒有注意到德叔的表情,迫不及待地問道:“德叔,我們這次去東京,是走水路,還是走陸路啊?”
德叔聞言,趕忙勸說道:“娘子,彆心急,咱們從長計議,官人托我給您帶句話,說,他如今既然已是官身,那……”
還沒有等他說完,趙盼兒便打斷道:“行,那我先給您泡杯茶。”
然後,趙盼兒興匆匆的進了茶鋪。
德叔趕忙追上去,剛喊了一聲娘子,又聽趙盼兒喜洋洋地說道:“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他不就是覺得我不該做生意了嗎,正好,茶坊出了點事情,我就把它關了。唉,德叔,您用過早飯沒有?”
她的這一番搶白,已經讓德叔覺得不耐煩,愁眉苦臉地說道:“不吃,娘子,老奴有話跟你說,你這……”
話沒有說完,孫三娘從門外跑了進來,再次將他的話給打斷了。
“盼兒,你總算回來了,我擔心你一晚上呢。”
說完,孫三娘注意到身邊的德叔,有些驚喜道:“唉,德叔,你回來啦?”
不等德叔開口,趙盼兒便迫不及待地炫耀道:“三娘,歐陽中了,探花。”
“探花?”
孫三娘瞬間大喜,衝趙盼兒作勢行禮:“太好了,恭喜恭喜,恭喜探花娘子,你要比我早穿上鳳冠霞帔啊,太好了。”
她是真心替好友感到高興,因為她很清楚趙盼兒為了這一天等了多久,也知道趙盼兒為了這一天付出了多少,現在終於要有回報了。
“盼兒,那過兩日你是不是就得進京了?那我幫你收拾收拾啊。”
看著兩人開開心心的商討起來,德叔更是不耐煩,再也忍耐不住,大喊道:“趙娘子,孫娘子也不是外人,我索性就直說了吧,我不是接你進京的。”
一句話,瞬間讓趙盼兒和孫三娘臉上的笑容凝住了,但更致命的還在後麵。
“主人她幸得宮中賢妃賜婚,等過了穀雨,就要和高觀察家的千金成親了。”
刹時間,趙盼兒懵了。
雙眼呆滯的盯著德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孫三娘則一臉氣憤,衝到德叔麵前質問道:“什麼高觀察?”
德叔一臉得意:“廣濟軍節度觀察留後,步軍副都指揮使高鵠。”
孫三娘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官,但她也能聽出來,這是個大官,不是她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可以相提並論的。
一時之間,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心中不由得歎道:“唉,果然讓趙官人說中了。”
趙盼兒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那麼失魂落魄的盯著德叔:“你再說一遍。”
德叔再次道:“歐陽官人,要娶高鵠的女兒為妻了。”
大抵是有趙衻提前打過預防針的關係,趙盼兒並沒有像劇情中那樣暈過去,但身子也忍不住晃了三晃。
這把孫三娘嚇了一跳,趕忙跑回去扶住她:“盼兒,你沒事吧?”
趙盼兒搖搖頭,苦澀道:“三娘,我沒事。”
孫三娘一臉關切,同時怒罵道:“我之前還覺得趙將……趙官人說的誇張,人不可能這麼沒有良心,現在看來,趙官人說的才是對的,有的人真是不能之王,一發達就翻臉,歐陽旭他,就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聽到孫三娘的怒罵,德叔不高興了,一改之前的卑微,指著孫三娘嗬斥道:
“孫娘子,你怎麼說話呢,我家主人現在已是官身,你敢罵我家主人,那就是罵官,告到衙門可是要吃板子的。”
孫三娘回頭,直接開噴。
“那你去告啊,你主子就是個小人,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以前靠盼兒養著的時候,你們怎麼不神氣?現在中了探花,神氣起來了,彆說歐陽旭隻是中了探花,就算他中了狀元,我也照樣罵他,有本事你去告我啊。”
孫三娘之所以這麼有底氣,說起來還跟趙衻有關。
因為她今兒個一早就聽說,她們的縣尊大人昨夜被抓了,錢塘縣現在由一位姓趙的大人接管。
姓趙,孫三娘第一時間便想到了趙衻。
以趙衻和她們的關係,那肯定是幫她們的。
“你,你,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趙娘子,看看你交的都是什麼人啊,幸好我家主人要娶的是高觀察家的千金,若是娶了你,還不知道你們幾個會給我家主人惹出多少麻煩來。”
因為歐陽旭中了探花,德叔現在也是底氣十足,畢竟俗話說得好,宰相門前七品官,他主人歐陽旭雖然不是宰相,但他作為歐陽旭的老仆管家,怎麼也要比趙盼兒她們這些鄉野村婦強得多。
孫三娘氣的再次大罵道:“果然負心多是讀書人,歐陽旭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盼兒的一顆真心當真是喂了狗了。”
“好了,三娘,彆說了。”
趙盼兒緩過勁來,製止了孫三娘,再次看向德叔,隻不過現在的眼神不一樣了。
“這真是歐陽的意思?”
對待趙盼兒,德叔的態度還是要稍微好一些的。
“趙娘子,主人他也是不得已,這是宮中賢妃娘娘的意思,主人他根本違背不了啊。”
“違背不了?”
趙盼兒嗬嗬一笑,笑容中帶著自嘲的意味,也帶著嘲諷德叔之言的意思。
“就算是賢妃娘娘,也沒有隨便主婚的道理,在這之前,她難道就沒有問過歐陽是否有婚約?”
德叔回道:“問是問了,可主人與趙娘子之間,一無父母之命,二無媒妁之言,根本就不算……”
趙盼兒沒說話,但孫三娘是真忍不了了,怒道:“你閉嘴吧,你、引章,還有我們一家三口,全都知道盼兒和歐陽旭定親之事。”
德叔一臉不屑:“噫,那不過就是個口頭約定罷了,沒有三書六證,哪能叫婚約,更何況趙娘子畢竟出身不好。”
“我呸。”
孫三娘指著德叔大罵道:“你還有臉說盼兒出身不好,你出身就好?你就一個老仆,你有什麼資格說這話,要不是盼兒養著你們,你現在恐怕都被歐陽旭給賣了。”
德叔狡辯道:“這本就是事實嘛,趙娘子乃是賤籍,主人若是娶了一個賤籍女子,彆人怎麼看他?若是讓賢妃知道主人為了一個賤籍女子,拒絕了她的之女,那後果……”
“你說誰賤?我看你才是真的賤,你跟你主人一樣賤,我要不是看你已經一把年紀了,我真想揍你一頓。”孫三娘氣的牙癢癢,大有一種你再嗶嗶我就揍你的架勢。
眼看著孫三娘摩拳擦掌,德叔嚇得連退好幾步,最後還是趙盼兒阻止了孫三娘。
“好了,三娘。”
趙盼兒冷冷地看著德叔,語氣平靜:“就算是官家,也不會縱容外戚奪臣妻室,我認識他的時候,已經脫籍了,我是良家子。”
德叔根本不當回事:“趙娘子,你又何必如此呢?就算你已經脫籍,不再是賤籍,可你依然是做生意的,誰不知道士農工商裡麵,商字排最後啊,在貴人眼裡,隻要是做生意的,就算是潑天富貴,都還是不入流。”
“是啊,士農工商,商字排最後,貴人們也的確看不起做生意的商人,但不代表所有貴人都是如此,最起碼有些貴人不會。”
不知為何,在這最難過,最傷心的時刻,她腦海中忽然浮現起了趙衻的呻吟,想起了趙衻在不久前跟她談起的,關於商人的話題。
之前趙盼兒就得趙衻不一樣,現在再跟德叔這區區老仆一對比,就更加體現出趙衻的與眾不同。
孫三娘沒有那麼多感慨,先是罵了德叔幾句,直接道:“盼兒,我們這就去告官,我聽說現在錢塘縣……”
話沒有說完,德叔打斷道:“趙娘子,你想這事鬨得天下皆知,你想讓人都知道你是官妓嗎?”
“彆說了,你們知道我最在意這個是不是?”
趙盼兒一下就爆發了,讓德叔一時間都不敢開口。
“可以,我認命就是。”
聽到趙盼兒這話,德叔趕忙走上前,拿下包袱打開,一邊拿出黃金,一邊說道:“趙娘子,主人自知對不住你,隻能用這八十兩黃金聊表心意,主人還有一塊同心佩在你那裡,還請趙娘子歸還。”
其實德叔說那麼多,做那麼多,為的就是能夠得到那塊同心佩,隻要同心佩到手,將來就算趙盼兒想鬨,沒有證據,她也鬨不起來。
原本以為趙盼兒會接受黃金歸還同心佩,卻不想趙盼兒憤怒的將那些黃金一把推開,散落了一地。
“趙娘子,你這是乾什麼,難不成你嫌少?”
“少?”
趙盼兒滿臉輕蔑,以前在她眼裡還算不錯的德胡,現在真的是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當年歐陽,落第流落杭走,是我給他置辦的田產,讓他可以落下民籍,重新在兩浙參試,可惜……三年的深情,也比不過八十兩黃金。”
德叔默不作聲,孫三娘則聽的流下了眼淚。
世間之事,唯情最是令人動容。
趙盼兒眼中閃動著淚光,緩緩說道:“想要拿錢收買我,可以,但你告訴他,八十兩黃金不夠,想要同心佩,拿五百兩黃金來。”
“五……五百兩?”德叔瞪大了眼睛:“太多了吧?”
趙盼兒看著他,眼中蘊含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下來,碎了一地的晶瑩。
“隻要錢貨兩清,我就和他一刀兩斷。”
德叔遲疑了一會,最終拿起地上散落黃金:“趙娘子,珍重。”
說完,他緩緩退出了茶坊,落荒而逃。
孫三娘看著趙盼兒,一時間也是悲從中來。
發現趙盼兒肩膀上有血跡,直接轉移話題道:“盼兒,我去給你買些傷藥吧。”
趙盼兒點點頭,在孫三娘錯身而過的時候,幽幽開口道:“三娘,把店關了吧。”
孫三娘強忍著流淚的衝動,回道:“好。”
等到孫三娘一走,趙盼兒仿佛失去了渾身力氣一般,跌坐了下來。
就那麼呆呆的坐在那裡,腦海中浮現出她與歐陽旭的一幕幕,想著歐陽旭當年給她的承諾,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順著臉頰滑落而下。
另一邊,孫三娘出了茶鋪沒走多遠,便遇上了打著哈欠過來的雙喜。
“孫娘子,趙娘子在茶坊嗎?”
孫三娘強顏歡笑的點了點頭:“在的,宋官人來找盼兒是?”
因為雙喜本姓姓宋,在外用的是宋雙喜這個名字,所以孫三娘才會叫他宋官人。
雙喜解釋道:“這不是趙娘子昨夜受傷了嗎,她今早走的時候,我們都沒起來,所以我來給她送藥,正好勞煩你給趙娘子上下藥。”
“什麼藥?”
雙喜掏出一個瓷瓶遞給孫三娘:“金瘡藥,我家公子弄出來的,一般小傷連疤都不會留,就這麼一小瓶,在東京得賣十幾貫。”
孫三娘看了眼手中的小瓷瓶,驚訝道:“啊,這麼貴?”
“那是自然,而且貴不是重點,重點是很多時候,有錢都買不到。”雙喜一臉驕傲得意,隨即又掏出一個錢袋遞給孫三娘:“勞煩孫娘子做五十份果子,我們下午來取,衙門那邊還有事,我便先告辭了。”
雖然趙盼兒說茶鋪關門,但送上門的錢,沒有不要的道理,大不了她回家做就是。
於是乎,孫三娘應承了下來。
“好,宋官人慢走,我代盼兒謝謝趙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