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八個字,相信任何一個中國人都不陌生。
因為這代表了那件神器——傳國玉璽。
此刻崇政殿內,聽到消息,眾人睜大眼睛,滿是寂靜。
唯有趙駿四下掃視,見大家個個臉上激動,撓撓頭道:“假的吧。”
這話如一盆冷水澆下來,讓趙禎很快醒悟,一屁股坐了下來,苦笑道:“又是祥瑞。”
如今大宋上下昌盛,國內糧食充足,四海升平,一副太平盛世之象。
古代社會向來都不缺乏給皇帝拍馬屁的官員權貴。
為了展現趙禎治下的大宋有多強盛,這些年來各地官府權貴乃至豪紳都不乏造過祥瑞。
當然。
有些祥瑞也屬於自然造物的景觀。
比如前些年遼東進貢白狼、白鹿、白虎,就是白化動物。
還有西南曾出現佛陀慶雲,就是從某些角度看起來長得像寺廟裡佛陀的彩色雲朵。
至於傳國玉璽的出現,更是喧囂塵上。
最近幾年民間已經出現過好幾次發現傳國玉璽,隻是都被鑒定為假,是一些人為迎合上意故意造假。
因此雖然又一個傳國玉璽出現,但由於狼來了的故事,以至於趙駿本能覺得又是假貨。
然而範仲淹震驚過後,說道:“這次出現的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與史書記載的相符,會不會有一絲真的可能?”
“不好說,之前出現的“受命於天,既壽且康““受天之命,皇帝壽昌”“昊天之命,皇帝壽昌”肯定是假的沒錯。”
趙駿想了想道:“但說不好有人從《漢舊儀》當中發現了蛛絲馬跡,又造了一個“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出來。”
“嗯,的確有可能,漢龍以前說過,傳國玉璽下麵八個字必然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這件事情非一般人能夠查到,但保不齊就有人發現了呢?”
“我覺得要不還是看看,萬一是真的,那我大宋豈不是又找回一件國寶?”
“這種東西,怎麼說呢?不管真假,我們都不好驗證,沒有那些儀器,驗不出真假。漢龍說的事情有可能出現,但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要看看再說。”
眾人議論紛紛。
很多人以為古人對他們那個時代的東西都懂,但事實上並不是如此。
如“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是傳國玉璽,是後世隻要會上網,對曆史稍微感點興趣的人都知道的知識。
然而對於九成九以上的古人來說,絕對是一個知識盲點。
因為他們獲取知識的途徑極為有限,隻能通過翻閱古籍才能找到,要耗費大量的時間。
並且古籍也不是他們想翻閱就能翻閱。
首先得是個讀書人,這就過濾掉了同時期九成九以上的古人。
其次是即便是讀書人,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的首要目標還是以科舉為主,需要讀的是考科舉的書籍,對於其它典籍根本沒那個時間和精力去研究。
因而這種對古代典籍的考究工作往往是朝廷召集一些老學究在做。
而老學究們要從海量的古籍當中找到對應的知識何其之難?
加上古代一些史官記錄者根本沒有見過傳國玉璽,都是道聽途說,傳聞有誤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所以對於傳國玉璽上麵的八個字,在不同的史書當中都有不同的記載,真假難辨,錯綜複雜,各類版本至少有七八個之多。
趙駿之所以確定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是因為他是曆史係學生。
雖然對宋朝曆史不感興趣,但卻了解過一些其它雜史,也上過一些教授的公開課。
根據一些曆史專業的權威教授和老專家確定,傳國玉璽上的八個字必然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原因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出處來自於光武帝時期的議郎衛宏所著的《漢舊儀》,之後《三國誌·吳書》也是這麼記載。
從秦末到東漢末年傳國玉璽都有極為清晰的脈絡,可以確定的是這中間絕對不存在遺失或者被造假過。
衛宏的議郎身份是光武帝身邊的顧問,時刻伴隨皇帝左右,有極大的可能親眼見到過傳國玉璽,所以他的記載最有可信度。
而《吳書》又是孫權下令修的典籍,孫堅得到傳國玉璽之後就交給吳夫人保管,孫權一直被吳夫人撫養,小時候見過傳國玉璽也說不定。
相比之下,其它典籍往往都是東漢以後的史料,作者本人也都不是皇帝身邊的人,沒有親眼見過傳國玉璽,自然比不上衛宏的《漢舊儀》和《吳書》的可信度高。
因此這番佐證,也就很容易能夠確定除了這個版本的玉璽外,其它都是造假。
隻是沒想到這次居然還真出了一個“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傳國玉璽,確實是令人萬萬沒想到的事情。
如果是假的的話,那看來這些費儘心思造祥瑞的人還是有兩把刷子,居然能夠翻閱典籍,在無數古籍當中,找到了最有可能的版本。
不過不管真假,還是得看過才知道,趙禎問王守忠道:“守忠,玉璽在何處?”
“洛陽令已經派人送到了汴梁,現在在西華門外等候召見。”
“你親自去一趟。”
“是。”
王守忠倒退著出去,順便把門關上。
“洛陽.唔.”
趙駿等王守忠離開之後,沉吟道:“聽你們這麼說的話,說不好這玉璽的確有那麼一絲真的可能.當然,也就那麼一絲可能而已,九成九以上還是假貨。”
範仲淹好奇道:“此話怎講,為何你就這麼確定造假的可能性最大?”
“因為在曆史學界對傳國玉璽的說法大體有兩種,一種是東漢末年玉璽就沒了,另外一種是後唐末帝李從珂**之後,傳國玉璽失蹤在洛陽。”
趙駿解釋道:“我比較傾向於前者,畢竟從東漢末年之後,南北朝時期,就出現過多個玉璽記載,版本不一,這說明從南北朝開始,為了爭奪正統就出現了大量傳國玉璽造假的事。比如到北周、北齊、南陳三家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各擁有一塊,同時外麵還流傳著三四塊玉璽,真真假假玉璽總數都有七八塊之多了。所以真玉璽很有可能流失,不然玉璽在那麼多國家之間轉手,不可能無法辨彆真偽。”
“那後世的曆史學家有沒有認為哪塊是真的呢?”
趙禎忙問。
趙駿搖搖頭說道:“這就不清楚了,隻是學術界普遍認為北周那一塊可能是真的,因為這枚璽與《漢舊儀》記載的傳國玉璽相符,之後隋朝統一天下,三塊玉璽都被隋朝得到,其中就有北周這一塊,它的來源是繼承自北魏從鄴城所得的玉璽。”
“嗯,若是這樣的話,隋朝收繳的這三塊玉璽之中其二為唐朝所得,之後就是五代十國,李從珂將唐朝傳下來的玉璽在玄武樓**,自此傳國璽失蹤。”
晏殊補充說道。
對於這些事情,他們自然不是不了解。
隻是不像趙駿那樣,是從曆史專業的角度進行解讀,從而探究其真偽。
“但學術界隻是懷疑北周那塊是真的,不能完全確定。畢竟北魏得到玉璽的方式太奇怪,是從鄴城一個廟裡找到的,這就與《晉書》當中玉璽先在西晉,又被前趙、後趙、冉閔,最後東晉從冉閔手裡騙取玉璽相違背。”
趙駿搖搖頭道:“如果按玉璽的特征來看,北魏那一塊更像,它後來被北周所得,楊堅篡北周後,歸了隋朝。但從《三國誌》《後漢書》《晉書》等正史記載的連貫性來看,東晉那一塊才是正統,就是曹丕從漢獻帝手裡拿到玉璽,然後分彆歸屬於西晉、前趙、後趙、冉閔,最後到東晉這樣子。偏偏東晉那一塊玉璽又與《漢舊儀》不符,這就出現了曆史一個偏差。”
“竟有這樣的事情?”
眾人驚訝。
雖然都是飽讀詩書的進士,然而他們不一定都讀過這些史書,即便讀過,也沒有真深入研究探討裡麵的矛盾點。
這些都是史官或者專門搞這方麵的學究們做的事情,如清朝紀曉嵐做四庫全書就在於此。
因而在得知正史當中的偏差之後,他們這些人也是非常吃驚。
趙駿繼續說道:“所以為什麼我說真玉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呢?因為很大概率在東漢末年真玉璽就失蹤了,南北朝都是自己刻的假玉璽,光史料出現的玉璽就有五六枚之多,然後就算楊堅收繳的三枚玉璽當中有一枚是真的,唐朝還遺失了一塊,萬一失的就是那塊真的怎麼辦?哪怕這次從洛陽找到的就是李從珂自唐朝得到的那塊,萬一兩塊當中他拿的是假的呢?”
眾人互相對視,一時間也隻能微微點頭,對這突然冒出來的玉璽真假不再抱有希望了。
因為正如趙駿所說。
從東漢末年到五代十國,已經過去了七八百年之久,中間光正史記載的傳國玉璽在各個國家的輾轉次數就達到了十餘次。
各種真假玉璽在南北朝那個混亂的時代出現,導致傳國玉璽已經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謎團。
具體哪塊是真,哪塊是假,到如今這個時代已經無從知曉。
唯一的蛛絲馬跡,就是隋朝三璽。
這三璽有明確的記載和來曆,與其它一眼造假的玉璽還是有本質區彆。
其中第一枚玉璽是正史記載裡的傳國玉璽,由曹丕從漢獻帝劉協那所得,之後輾轉於西晉、前趙、後趙、冉閔、東晉、蕭、齊、梁、陳等國家。
隋朝滅陳,被楊堅所獲,但上麵刻的卻是“受天之命,皇帝壽昌”,與“受命於天,既壽永昌”不符合。
第二枚也是正史記載,由北魏從鄴城的一個廟裡獲得,上刻“受命於天,既壽永昌”,與真玉璽的內容符合,但來曆不明,記載沒有第一枚記載的那麼詳細。
第三枚依舊是正史記載,來源於第一枚傳國玉璽分璽。
東晉末年,桓玄篡晉,得到了第一枚傳國玉璽,因遭到北府兵將領劉裕討伐,裹挾晉安帝西逃,兵敗逃回江陵,遭西討義軍擊敗。
桓玄餘黨逃到後秦,後秦姚興聲稱這些人把東晉的傳國璽帶到了後秦。而晉安帝也逃回了建康,劉裕聲稱皇帝把東晉的傳國璽帶了回來。
後來劉裕破長安滅後秦,得到了後秦說的那方傳國璽,但是根據劉宋的學術人員鑒定,發現這枚玉璽是陽文,與記載的陰文不同,顯然是造假。
所以真正的玉璽在第一枚與第二枚之間,並且第二枚的可能性最大。
而這三枚玉璽,根據記載,它們的最終歸宿是落到了隋文帝楊堅的手裡。
第一枚在南朝輾轉到陳國,被隋文帝滅陳之後所得。
第二枚先在北魏手中,北魏分裂,落在西魏手裡,北周滅西魏,楊堅篡北周,最後自然歸了楊堅。
第三枚則很有戲劇性,劉裕滅了後秦,得到第三枚玉璽,所以東晉那個時候同時擁有了第一枚與第三枚傳國玉璽。
之後東晉滅亡,兩枚玉璽分彆在劉宋、南齊、南梁之間流傳。
侯景之亂,侯景得到了當時南梁擁有的第三枚玉璽,侯景死後,他的手下帶著玉璽逃走,被北齊將領辛術獲得,最後落到了北齊手中。
因此當時南北朝的格局裡,北方的北齊、北周以及南方篡了南梁的陳國手裡,各有一枚。
並且他們都宣稱自己手裡的是真的。
直到北周滅了北齊,獲得了第三枚,楊堅篡北周,得了第二枚和第三枚,然後滅了南陳,自此三璽歸隋。
這也是傳國玉璽最有可能存在的時候。
隋朝滅亡之後,三枚玉璽當中的一枚丟失,唐朝得到了另外兩塊。
至於到底是哪兩塊,史書沒有記載,五代十國的人也沒有那個能力去考究。
因此萬一唐朝剛好得到的是那兩塊假的,丟了真的也說不好。
再就是即便是隋朝末年丟失的那一塊是假的,唐朝得到了一真一假,到唐朝末年傳到後唐李從珂的時候,又丟失了一塊。
搞不好李從珂拿的那一塊是假的,真的在唐末就已經失蹤。
所以如今玉璽已是撲朔迷離。
畢竟要想保證眼下出現的玉璽是真,首先得保證三個玉璽當中的確有一塊是真。
然後又得保證隋朝末年丟失的那一塊是假,接著再保證唐朝末年丟失的那一塊是假。
最後還得保證這個真玉璽就是李從珂抱著在玄武樓**時埋在廢墟下的那一塊。
並且又那麼巧合地被修鐵路的工人給挖了出來。
到了這個時候,隻要是個正常人都知道,可能性已經是微乎其微。
因此眾人剛開始的激動,已經完全被打消。
“那,真玉璽除了這八個字,還有上缺一角之外,有其餘什麼特征嗎?”
趙禎不死心地問道。
上缺一角是《漢舊儀》和《吳書》都記載的事情,可見真實性非常大。
眾人雖沒細入研究曆史典籍,但這種很明顯的特征還是知道。
趙駿想了想道:“除此之外,在側麵可能有“天命石氏”,在肩部可能有“大魏受漢傳國璽”幾個字。”
“咚咚咚咚。”
正在這個時候,外麵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趙禎說道:“進來。”
王守忠推門而進,走到眾人麵前雙手平舉彎腰鞠躬道:“官家。”
眾人就看到他手裡舉著一個托盤,上麵擺著個黑魆魆,周邊還略有膨脹的石頭。
“放過來。”
“是。”
王守忠將托盤放在了書桌上,然後識趣地離開,把門又關上。
眾人一下子就圍攏了過來。
趙駿看到那石頭果然黑漆漆的,尺寸約巴掌大小,上麵不僅有灰黑殘留,甚至還有乾掉的泥土。
顯然的確是從土裡挖出來,洛陽文物局那邊不敢做清理工作,隻是拿玉璽下麵雕刻的字做了一個鑒定而已,至於真假難說。
不過上麵的雕刻還是非常精妙,即便黑漆漆的,也能看出上是紐交五龍,但其中一龍角缺失了一塊,並無鑲金。
“快看看。”
趙禎急忙拿起這玉璽遞到了趙駿手裡。
趙駿眉頭皺起來。
這玉璽出土後連基本的清洗都沒有,就像是鍋底一樣,上麵還能摩擦出黑灰。
看模樣很難不讓人覺得像假貨。
“有水沒有,洗洗。”
“這種東西輕易洗洗的嗎?”
“是啊,萬一洗壞了咋辦。”
“還是慎重點吧。”
趙駿才提出來要清洗一下,其他人就開口反對。
畢竟這可能是傳國玉璽。
趙駿笑道:“這東西的材質是玉石,藍田玉,王太後砸一下也才缺一個角,哪那麼容易洗壞。”
“那就洗洗吧。”
眾人一想也是。
接著趙禎讓王守忠打來一盆水,還拿了一塊毛巾。
等王守忠走後,趙駿把玉璽放入盆中,先用毛巾擦拭,那灰厚厚一層,之後又掩埋在土裡不知道多少年,得用力擦才能擦乾淨。
好在玉石材質不像粉刷的白牆那樣沾點草木灰就難擦掉,和田玉又有光滑溫潤的特性,因而很快就洗刷好。
隻不過或許年代久遠,上麵還是沾染了一層灰色,遠沒有上好和田玉那樣質地細膩、觸感溫潤。
但洗刷後暴露出它本來模樣,就看到這玉璽大小方圓四寸,通體白綠,上麵紐交五龍清晰可見,唯獨能見到周邊略顯膨脹開裂。
而它的右側肩部,果然有寫“魏受漢傳國璽”幾個大字。
唯獨左側沒有“天命石氏”。
一時間,眾人頓時失望,趙禎頹然道:“雖做得很真,特征亦是明顯,卻沒想到又是個假的。”
“不!”
趙駿拿著這玉璽舉在自己眼前細細打量,倏地輕聲說道:“它。”
“好像是真的。”